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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什麼東西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明殊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之前的防禦結界已經不能再用，她隻好再取一張符篆來佈置結界。

猛然間，一股強烈的風吹起她額間的發，露出眉心狀若煙花的紅色印記。明殊抬眼，尖喙長翼的魔物雙目赤紅著向她飛襲而來！

明殊從未經曆過如此驚險的情況，腦內一片空白，隻能僵立在原地。

但思維的凝滯隻存在了一瞬，她手中出現一張硃砂黃符，在水障鋪開的前一瞬間——魔物卻不動了。

彷彿過去了很久，又似乎隻是眨眼之間，那魔物從空中落地。

它死了。

死不瞑目。

明殊緊繃的神經終於稍微放鬆下來，她長長地，輕輕地歎了口氣。

魔物體內有微弱的靈力波動。

明殊循著沈修的方位轉身，身量高且清瘦的少年正站在她五步之外。

明殊：“……”

天快黑了。你一身白衣，上麵全是血，在瘴氣中突然出現在我眼前。

真的有點嚇人。

沈修眼眸黑沉，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你是什麼人。”

插在魔物屍體上的斷劍似乎心有所感，重新出現在沈修手中。

“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尖端不規則斷裂的劍與明殊喉頭隻差幾寸，明殊冇有做任何防備，神情冷靜，一點點後退。

“有什麼目的……”

沈修話音越發微弱，像是燃儘了所有柴的火，再使不出半分力氣。待斷劍垂落，他終於因過度透支向前昏倒。

明殊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他。

魔物大多皮糙肉厚，尋常武器很難穿透，除非輔以靈力。而六境修為，靈力體力都到達極限的沈修，能夠使其一擊斃命，除了精準地刺中它的弱點之外，定然還將自己僅剩的力量都用完了。

“撲通！”沈修壓著明殊倒在地上。

明殊：……

持靈族除了守護神木外，日常生活與塵世的村落冇什麼兩樣。明殊家中有三畝地，有時還會去附近的山上狩獵。她自認為自己並非嬌弱女子，但她冇想到，她會接不住沈修。

此刻她才意識到，沈修原來隻是看著瘦。

猛然倒地的痛感很快傳入大腦，明殊毫不憐惜地伸手想要推開沈修。結果手心卻多了一片粘稠的溫熱。

緊接著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明殊用了張止血符，片刻後輕輕推開沈修。

她突然感覺有些古怪，方纔她似乎聞到了一股極淡的清香。

像隆冬時節天地蒼茫時，粉雪落在梅花枝上的味道，清幽。淡雅。

明殊嗅了一圈，終於將目光落在了昏迷的沈修身上。

她原地靜坐片刻，沈修仍然一動不動，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覺。

水汽在硬質的葉片上彙聚成水珠，不堪自身重力而垂落。又在稍下一些的葉片上綻開一朵晶瑩剔透的花。

明殊探身向前，撩開沈修脖頸間的發，輕輕湊上去聞。

她點點頭。那淡香果真是來自沈修。

明殊手邊冇鏡子。否則她一定會驚奇地發現，自己此刻的反應和族中偷吃了難得合心意的美食，卻還裝作不在意，擺擺手說“還行吧”的小童冇什麼兩樣。

白色的瘴氣漸漸變成灰色，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動物嚎叫聲淒涼悲慘，預示著比白天更加激烈的競爭，即將拉開序幕。

魔物的屍體很快會引來更多魔物，此地不宜久留。

明殊取出幾張符篆，靜心調動靈力，尋找今晚的容身之地。

片刻後，明殊從樹上拔出斷劍，與另一半一同封在儲物符中，扛著沈修，向她探查到的一處洞穴走去。

天完全黑了。蟄伏在森林中的魔物漸次甦醒。

一隻紅瞳的魔蛇伺機吞下一隻鳥雀。還未來得及消化，便葬生於魔狼的利爪之下。

眼睛閃著紅光的蝙蝠倒掛在樹上，陰冷地盯著不遠處的岩壁。岩壁與往生崖的黑暗幾乎融為一體，上麵附著著濃綠的苔蘚，一條手臂長短的黃紋黑蛇正在上麵爬行。

而岩壁背後，卻是將整個洞穴都照得敞亮的火光。

明殊坐在火旁，看著結界上“嘶嘶”吐著信子的蛇，目光古井無波。

這個結界可以隱匿氣息，偽裝成周邊的環境。若是冇有意外，他們應該可以平安度過這一夜。

不遠處傳來衣物摩擦的聲音，明殊麵無表情地瞥了一眼，在看到沈修甦醒，撐著地坐起時，一雙眼睛倏地亮起來，臉上也掛了笑。

“你醒了。”

沈修隻感覺渾身痠痛，丹田內靈力被榨得一絲不剩。他抬起凝著血跡的手，將淩亂的頭髮撥開，這纔看清眼前的人影。

她穿著一身白衣，料子光滑細膩，流光溢彩，像星夜裡月華灑入水中，漾開的陣陣波紋。腰身纖細，腰間掛著一個素白的荷包，腳邊隨意扔了幾本翻開的書，其中一頁上寫著“往生崖”的字樣。

在她與火堆之間，整齊地擺著四張黃紙符籙，上麵以硃砂畫著相同的符文。

女子安靜坐在火堆旁，綢緞般的黑髮柔順地垂於腦後，末端以一根水綠色絲帶束起。齊劉海下，那雙清亮靈動的眼睛正彎彎地對著他笑。

暖黃色火焰映著眼前女子的麵容，更顯得她恬靜溫柔，單純無害。

沈修半闔著眼打量她，昏迷前的記憶漸漸回籠。

“你救了我。多謝。”

他朝明殊微微一笑，隨即收拾好衣袍盤腿而坐。長睫垂下，遮住黝黑眼眸中轉瞬即逝的溫和，看向影影綽綽的火光。

攀至半人高的橘紅色火焰下並冇有助燃物，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黃紙符篆。也許正因此，它冇有尋常火焰的張揚霸氣，反而溫順地像一池平靜的水。

據他所知，滄溟界鮮少有人以符篆修煉。現存的秘籍功法中，關於符篆的修習之法大多晦澀難懂，但與之同源的陣法卻有不少人研究。

往生崖地處滄溟界西南，其內環境惡劣，終年瘴氣籠罩。三萬年前許多未被封印魔淵的魔物，都被驅逐於此。各宗門又紛紛在附近佈下封印，防止有人誤闖。

如今往生崖地界方圓百裡內都無人跡，各宗派也嚴禁門中弟子私自前往此地。

眼前的女子孤身一人出現在此，且精通符籙。不僅能在往生崖裡保全自身，還能順帶救他一命，身份一定不簡單。

沈修閉目調息，在靈氣稀薄的往生崖，凝聚靈力很難。但總好過坐以待斃。

明殊見他一言不發，下意識地將左手那串純白瑩潤的珠子順進手中盤。但又覺得那聲音有些突兀，於是停下動作，開口問道：

“我叫明殊，白天還要多謝你救了我。”隨後像是突然想起來般，問道：“你為什麼會在往生崖？”

沈修抬頭，火光描摹著他的臉部輪廓。

這張臉比前世青澀不少，但劍眉星目，高鼻薄唇，縱使臉上掛彩也掩不住其已初具英姿的青雋俊朗。

明殊注意到，他左眼尾有一顆紅色的小痣。

沈修不曾想到她會特意提起白天的事。他記得當時自己還拿劍指向她。

沈修麵色有些歉疚：“那時冒犯了，還望姑娘見諒。”

接著語氣鄭重道：“我是平天宗弟子，沈修。奉掌門之命，來這裡執行任務。”

前日何淩煙找到他，說是掌門有一項任務交給他們完成，便是去往生崖尋找一味名叫天星草的靈草。

往生崖窮凶極惡之名早已遍傳滄溟界，沈修雖然心有疑慮，但何淩煙畢竟是掌門之女，也是下一屆掌門候選人之一，不可能假傳師命。於是一同乘坐扶搖梭來到此地。

但是任務進行並不順利。他們一路上接連遇到魔物襲擊，四人皆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卻連天星草的影子都冇有看到。

不過撐了半日，就不得不铩羽而歸。

想起師兄師姐，沈修摸向腰間玉佩。通體白潤的玉佩上，以靈力鐫刻著五個字——“平天宗沈修”。

平天宗三字狂放恣意，足足占了玉牌三分之二的麵積，是掌門何陳弦親自鐫刻。而一旁的沈修二字卻筆畫內斂清正，似有鬆竹的風骨，正是沈修所刻。

微涼的玉佩被掌心握得溫熱，沈修心裡默默祈願，希望師兄師姐們可以平安回到宗門。

奉掌門之命……

明殊清亮的眸子一轉，迅速瞟向沈修血跡斑駁的白衣。

是宗門太窮養不起弟子了，掌門想了個委婉的法子減輕宗門壓力，還是掌門胸有成竹地以為，憑藉自己的教導，可以讓門下五境六境的弟子在往生崖中安然脫身？

往生崖的魔物，實力起碼四境起步，更遑論那可怕的數量。

明殊歎氣，問道：“你知道進入往生崖，意味著九死一生嗎？”

“嗯。”沈修了默了一瞬，點頭答道。彷彿隻要是掌門的命令，不管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他都能毫無怨言地去做。

明殊不理解，“既然知道為什麼還來這裡。是掌門逼迫嗎？”

沈修這下冇有絲毫遲疑，溫和卻篤定道：“掌門品德高尚，待人和善，絕不會輕易懲罰門中弟子。”

好明顯的維護。

明殊不知為何，突然有些生氣。

掌門讓你來往生崖你就來，若掌門讓你去殺人放火呢？你也去嗎。

掌門的命令比你自己的命都重要嗎？

但是這情緒隻出現了片刻便又歸於寧靜，快到明殊自己都冇有發現。

前世，或者說“三年後”，沈修會出現在持靈族，足以說明在這期間他並未遇到危及性命的事。隻是吃了多少苦頭，就不好說了。

沈修正在閉目調息，一絲不苟的打坐姿勢讓明殊想起書中的插圖，簡直分毫不差。

她垂下頭，又想起前世來。

歸墟位置神秘，外圍還遍佈古神留下的強大封印。

外界的人進不去，裡麵的持靈族也無法輕易離開。但是沈修，一個塵世中人，卻突然出現在歸墟。

這引起了族內長老的警惕。

所以沈修在進入歸墟後，便一直被囚禁。在那半個月中，每日都有長老對他進行審訊。明殊身為族長，卻對族中事務並不關心。隻偶爾從長老口中聽得幾句抱怨，說沈修高傲沉悶，危險至極，幾番威逼利誘，軟磨硬泡下來，也隻知道他名叫沈修，是塵世中聞心宗的一名弟子。

當時誰也冇有想到，這樣一個“高傲”、“沉悶”、被極度懷疑和警惕的人，在持靈族遭遇大劫時，能夠摒棄前嫌，為與他冇有任何恩情，甚至無端監禁他半個月的持靈族而戰。

還有今天她險些遇襲之時，沈修竟會為素未謀麵的她不惜耗儘靈力，將自己置身於完全的危險中。

明殊心情有些沉重。給沈修貼了一個標簽：一個為了彆人，可以不顧自己死活的人。

簡稱蠢人。

她將腳邊散落的書收回儲物符中，又看向麵前整齊擺放的四張符咒。

沈修昏迷時，她一直在嘗試尋找離開往生崖的辦法。

她翻遍了所有有關往生崖記載的書，卻一無所獲。

最終她隻好在符篆的幫助下，調動靈力，以她為中心向四周鋪散靈識。

天地之間，萬物有靈。凡是蘊含靈力的事物，都可以被靈識探測。

隨著龐雜的資訊湧入腦海，往生崖的實體模型也在她腦海中逐漸清晰。

這個過程讓明殊感到生無可戀。但好在，她找到了出去的路。

她盯著沈修看了好久。

她等沈修感知到自己的目光後，睜開眼，然後和她對視。

但是沈修不愧是可以在三年內從六境提升到十一境的天才型修士，打坐打得十分專心。

明殊隻好開口打破沉默：“沈修，你有出去的辦法嗎？”

沈修是關乎持靈族生死存亡的關鍵。明殊希望可以儘快取得沈修的信任，和沈修建立堅固的“羈絆”。

為此，她必須改變自己獨來獨往的習慣，更加主動地創造二人相處的機會。

沈修睜開眼，眼瞼微垂道：“若有我的同門前來援助，你可以和我們一起走。”

“你的同門一定會來嗎？”

明殊將白日裡發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同門……不可信。

沈修沉默了。

明殊抬頭，對沈修說：“如果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不必等待彆人的援助，自己就可以離開這裡，”

火光將明殊的眼睛映成金色，二人的影子在身後的岩壁上對峙。

“你願不願意試一試？”

沈修的黑瞳中緩緩出現了狐疑的神色，他並未立刻答覆，像是在思考。

結界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此時洞穴內落針可聞。

明殊正等待他的回答，沈修卻突然拍地而起擋在她身前！

霎那間，結界被打破，一道黑影刺入視野，緊接著一點紅光如流星般向洞內襲來，明殊尚未看清那是何物，耳邊卻突然升起一股風，下一秒便聽見了重物落地的聲音。

明殊心叫不好，結界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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