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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飲宴-至-180 橫生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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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明朝當王爺_o176

飲宴

昨日剿滅盜匪,近兩百具屍首已交到五城兵馬司手中,在天子腳下出了這樣的大案,五城兵馬司和京營都緊張萬分,馬上加強了京師的控製,進城出城的百姓受到嚴密盤查,刑部、三廠一衛探馬迭出,四下打探訊息。

朝廷不願讓百姓在年節之時聽到大群盜寇夜襲朝廷重臣的訊息,以免人心浮動,但是這一來反而起了反作用,民間各種版本的奇聞傳的天花亂墜。

待高老莊訪親探友的人一出去,故事漸漸統一,都說有北方來的大群盜匪,個個都是高來高去的綠林好漢,可以以一抵百,昨夜他們找上內廠作亂,在內廠數千番子的迎戰下已經全軍覆冇,又說那死去的盜匪頭目名叫楊虎,身高丈二,虎背熊腰,獨自一人殺死了上百名內廠番子,最後被神火槍打成了篩子,這樁新聞成了小年裏走親訪友的百姓們最熱門的話題。

依著柳彪、楊一清的意思,恨不得將整座高老莊都變成軍營,以防楊虎夫妻去而複返,但楊淩卻堅決不允,漫說今日小年,百姓們走親訪友,縱然是平時,也冇有限製百姓出入的道理,這裏是高老莊,不是內輯事廠,是威武伯住在莊子裏,卻不是莊子裏的人住在內廠裏。

柳彪二人迫於無奈,隻好外鬆內緊,村中來往探親的百姓雖不禁絕,也冇有人上前盤問,但是威武伯府四周卻秘布人手,嚴加警戒。

昨日路坳裏被亂槍打死的盜匪屍體全被抬了回來,裏邊冇有楊虎的身影,巳時三刻錦衣衛北鎮撫司邵節武派人送來訊息,他們抓到一個受傷逃逸的大盜,那人悍不畏死,卻受不了錦衣衛花樣百出的酷刑,在咬舌自儘未果。享用了兩種酷刑之後,便氣息奄奄的吐露了實情。

昨夜楊虎逃過一難實是天意,原來楊虎大腿上中了一箭,惡鬥中傷口撕裂血流不止,衝出包圍圈奔出三裏地,以他壯悍的身體也承受不起了,身邊四個親信隻好扶著他在路邊墳塋地裏隱藏起,包紮了傷口等兄弟們去取了馬匹回來。

不料這一等卻等來一陣隱隱約約炒豆般的響聲,一個大盜悄悄潛去察探,彭繼祖正領著士兵興高采烈地收斂屍體、整理馬匹了。這大盜見勢不妙。立即返回稟報楊虎,幾人落荒而逃。

清晨時他們逃進一個不知名的小村莊,搶了三匹騾馬,兩個親信伴著楊虎逃之夭夭,剩下兩人分散逃逸,這人慌不擇路,被錦衣衛發現可疑,略一盤問這大盜便暴起傷人,殺傷了六七個錦衣衛終因寡不敵眾被抓了回來。

楊淩聽了訊息料想楊虎最大地可能是逃回老巢。便吩咐手下通知刑部,叫他們行文霸州,令地方官府嚴查此案,這事安排妥當,楊淩纔回到府中迎接、款待今日邀來赴宴的客人。

雖說京師內外劍拔弩張,楊府內卻喜氣洋洋,吳傑、黃奇胤、於永、彭繼祖、連得祿、馮唐乃至將守衛安排妥當的柳彪、楊一清濟濟一堂,這些都是楊淩在內廠的骨乾,為楊淩鞍前馬後。竭儘綿力,內廠才能發展如此之迅速。

半年多的血雨腥風、並肩作戰,這些人同進同退,如今儼然已是牢不可摧的一個利益團體。楊淩對他們信賴有加。

吳傑、黃奇胤、於永都攜了家眷,吳傑膝下無子,隻攜了夫人同來,黃夫人帶了小孫兒,於永長女已出嫁,把夫人和二女兒、三女兒都帶了來。原神機營的三位都司家眷皆在外地,平素就住在山上,偶爾進城去花街柳巷享受一番溫柔滋味,要來赴宴倒方便的很。

韓幼娘和玉兒、雪兒平時隨意的很,淡淡梳妝。家居裝飾,頂多在耳上戴粒珠子,今日客人盈門,她們也華服盛妝,陪在楊淩身側,如花之嬌、如玉之潤。

黃夫人、吳夫人、於夫人年過半百,舉止知禮,見了三位朝廷的誥命夫人。連忙上前大禮參拜,倒把三個小妮子窘得俏臉緋紅,慌忙上前將她們扶了起來。

於永夫人也是色目人,高鼻深目,滿頭金髮,京師色目人並不少見,除了韓幼娘,這些女子個個都見多識廣,並不以為奇,可是這位於夫人兩個尚夫出閣地女兒娉娉婷婷地立在母親後邊,就乍眼了些。

她們個頭高挑,比高文心、成綺韻兩位姑娘還出小半個頭去,一頭金髮柔美,麵上都覆了輕紗,隻露出一對顧盼嫣然的深藍色眸子,薄紗下的瑤鼻櫻唇隱隱若現的更增麗色。

這對姐妹穿著對襟窄袖羅衫,外罩五彩織綿的比甲,下邊竟是一條淡青色瘦長褲,把那動人身材襯托的豐腴柔婉,瘦長褲下修長飽滿的大腿曲線顯得極為誇張,略一走動間髖部輕輕擺動,竟是一股妖嬈,直紮進人的心脾裏。

明朝時女人出門喜穿比甲襦裙,出門穿瘦長褲或寬口褲的極少,能見到一對這樣異國風情美女穿地更少,蘇三、雪裏梅暗起爭勝之心,可是那豐挺的酥胸下,似乎比自己大了一倍的圓月美臀上,那妖嬈的腰肢兒細的讓人眼紅,不禁讓她們暗暗慚然。

她們可不知這對姐妹用了能勒得人斷氣的束腰,要不然那腰再如何纖細又如何比得了她們的小蠻腰。楊淩將他們笑迎進來,成綺韻、高文心也笑盈盈地迎上來,和韓幼娘一起,一邊和女客笑答應對著,一邊引導她們穿過側廊徑引到後宅去了。

楊淩陪著八人進了中堂,火盆裏炭火嗶剝有聲,摻雜香料的上等好炭燃得滿室幽香,管家早排好了桌椅。

眾人在椅上談笑坐定,飲茶談敘片刻,楊淩含笑起身道:“吳老、黃老、各位兄弟同仁,楊某得諸位鼎力相助,如今內廠才能乾的轟轟烈烈。今日小年。楊某將諸位好兄弟請進府來歡聚一堂,是為了表達楊某對諸位同僚地敬意和謝意,但願你我兄弟把臂同行,今後建功立業,我們的內廠……”。

他一指那炭盆中紅紅的火焰道:“我們的內廠在你我共同努力下如這炭火一般,紅紅火火,蒸蒸日上”。

連得祿大笑道:“廠督太客氣了,內廠若冇有你主持,哪有今日地威風?卑職有時回神機營去逛逛,那些內僚袍澤見了卑職都敬畏羨慕不已呢。跟著大人您乾,絕對錯不了”。

堂上一片轟堂大笑,彭得祿挺著大肚子一本正經地點頭道:“這話不假,其實卑職初見大人時,見大人登上點將台,氣宇軒昂,威風八麵的,就覺得大人絕非池中之物,老彭眼光果然不差”。

他這正兒八經地一說,連一向木訥少言的馮唐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楊淩笑吟吟地看他一眼,揶揄道:“不見得吧?本官當時被鮑參將詰難,領著你們大禮參拜柳千戶,本官登上點將台時,我瞧你老彭好似還不情願跪下去呢,莫非是肚子太大,跪著困難?”

彭繼祖被他說的老臉一紅,一聽最後一句忙一拍肚皮道:“正是正是,廠督英明。卑職全是這肚子礙事,嘿嘿,是大肚子礙事。”

“哈哈,眾人笑聲更烈。柳彪、楊一清聽了也不禁感慨萬千,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啊,不過是半年前,自己還是一個小小的錦衣校尉,自跟了楊淩,可是飛黃騰達,如今就是錦衣提督見了自己也要禮遇三分,這千戶之職旁人熬上三十年也未必升得上來呀。

楊淩等大家笑聲稍歇,又道:“成二檔頭是女人,不便與大家飲酒。現去後院陪伴夫人了,咱們不用……”

彭繼祖扯著大嗓門兒笑道:“她不在纔好,上回她去廠子裏逛了一圈兒,那雙桃花眼瞟我一眼,害得我我老彭就心裏亂跳,整整一天都冇靜……”。

旁邊連得祿左肘一抬,砰地一下撞中他的右脅,把個老彭撞得一栽歪。悶吭了一聲才倒過氣來道:“你個麻子連,還冇喝呢就耍酒瘋,你撞我乾什麽?”

連得祿擠眉弄眼地道:“不小心,純屬不小心,哈哈,一會兒兄弟自罰三杯便是”。

柳彪、楊一清忍不住低著頭悶笑,吳傑撫著鬍鬚微笑著瞟了楊淩一眼冇有作聲,楊淩見於永側著身子和彭繼祖耳語了幾句,老彭一張胖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忐忑不安地瞟向自己,不覺也尷尬起來。

這種事擱到現代社會也是人們樂此不疲津津樂道的談資,何況那時代重用一個女人,這女人又風情萬種千嬌百媚的,豈會冇有風言風語傳出?

楊淩乾咳兩聲,裝作冇有看見,繼續道:“另外,本官再向諸位介紹一位朋友,漢超!”

伍漢超從內書心閃身出來,抱拳向眾人團團一揖道:“伍漢超見過諸位大人”。

眾人見是楊淩親自引見,不敢大意,連忙起身見過,楊淩示意伍漢超入座坐下,笑道:“漢超是成都同知伍文定大人的公子,武當山掌教真人地親傳弟子,允文允武,一身藝業十分了得。

內廠甫立、人才急缺,本督求賢若渴,幸而結識漢超,他已答應攘助本督、加入內廠共事,今後漢超就是諸位的同僚了,今日你們先見見麵,以後我們就風雨同舟、共濟患難了”。

楊淩說完一拍手,家仆們魚魚貫送上菜肴,一時水陸八珍,饌果俱列,十分豐盛。精緻地青花細瓷,一碟碟擺放到平滑光潔的桌麵上,小婢盈盈上前將酒盅一一斟滿,退在一旁侍候。

楊淩舉杯起身道:“酒筵之上,不論職位尊卑,在座以黃老、吳老年歲最長,我先敬兩位長者,丙敬彭、連、馮等諸位兄長,今日咱們務必儘歡,不醉無歸。”

黃奇胤、吳傑趕忙站起,拱手謝過,眾人都隨楊淩起身向他們敬酒。兩位老者受楊淩如此禮遇不禁感激萬分,二人仰脖飲儘杯中美酒,向眾人亮了亮杯底才含笑落座。

楊淩也一口飲儘杯中酒才徐徐坐下,今日這酒綿軟甘醇,入口齒頰留香,是地道的西鳳酒,乍喝起來好似勁兒不大,綿綿的餘勁卻不小,楊淩不勝酒力,乾脆開門見山。先敬了兩杯,就放任彭繼祖等人胡吃海喝,吆五喝門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吳傑側了側身子,低聲問道:“大人,聽說上午錦衣衛捉了一個漏網的大盜,特意跑來向您報訊?”

楊淩驚笑道:“吳老的耳目越來越了得了,鎮撫司衙門跑來個人。你馬上就知道底細了,是地,邵節武確實派人來過了,說起這事,我倒想起件事來,吳老的偵緝方向似乎著重放在文武官員身上了,民間的訊息雖然大多荒涎不經,其中細加註意還有些很有價值地,楊虎一事我們直到現在還不瞭解太多底細。以後對這一方麵也要多加註意。”

吳傑應道:“是,因為內廠剛剛建立起情報網,還冇有餘力將觸手伸向各個角落,卑職擔心朝中還有官員對大人不利。所以有意要探子們多把精神頭兒放在朝廷上,天下地事我們漸漸也會注意的。”

楊淩嗯了一聲,隻聽吳傑又道:“錦衣衛聽說大人遇襲,緹騎四處,最是賣力,為了抓捕這個悍盜,傷了六七個人,大人可知錦衣衛為何如此賣力?”

楊淩目光一凝,悄聲問道:“內中還有別情?”

吳傑神秘地一笑道:“禮下與人,必有所求。錦衣衛張繡原先攀附東廠,牟斌一派對他卑躬屈膝的行為極是不滿,所以牟斌掌權後刻意和東廠、西廠、內廠保持距離,以保持錦衣衛不受三廠節製,如今他費心機賣大人這個人情,當然別有用心”。

楊淩替吳傑又斟上一杯,沉吟道:“嗯,這段日子錦衣衛同我們走的確實不遠不近。不過協助我們調查沿海官吏、士族、豪紳钜富走私的事倒是不遺餘力,牟斌、邵節武如此儘力幫我們抓賊,有何用意?”

吳傑輕笑道:“這隻是卑職伯揣測,兩件不相乾的事聯係在一起,推測出來的,不過看錦衣衛現在積極地舉動,似乎也隻有此事說的通了。”

他舔了舔嘴唇,輕笑道:“戴銑等二十一人上書請皇帝挽留劉健、謝遷地事大人還記得吧?”

楊淩皺眉道:“那幾個禦吏言官關了一陣不是被打發回家了麽?吵得最凶地楊一清、王守仁也被我保出去送去大同領兵了,怎麽又有人來鬨事了不成?”

吳傑笑笑道:“非也,餘波未息而已。戴銑等人被抓進錦衣衛時,在獄中時寫下獄詞,口口聲聲稱呼劉瑾為權閹,供詞送進宮去劉瑾看了大為不滿,未敢直接呈給皇上,發回錦衣衛叫他們把供詞改掉再呈上來,牟斌大怒,說錦衣衛問案,從無擅改欽犯供詞矇蔽天子的前例,執意不從,兩下僵持了多日了”。

“穀大用曾出麵從中調解,但牟斌如騎虎背,此時低頭在屬下麵前就要威風喪儘,無奈之下隻好找個藉口跑到南方避風頭了。

前幾天順天府尹周璽和五官監侯楊源被劉瑾廷杖至死,公開原由是貪汙、怠慢公務,其實是因為他們與錦衣衛過從甚密,這是殺雞儆猴呢”。

楊淩靠在椅背上深思片刻,搖頭苦笑道:“這麽說來用不了多久,邵鎮撫又要登門讓我出麵斡旋了?整治百官弄得大學士帶頭去跪宮門,一屁股爛賬還冇算清楚,這又和錦衣衛別上苗頭了,唉!劉瑾呀劉瑾,這位劉公公還真是精神頭十足,他以為有了皇上撐腰就可以毫無顧忌了麽?”

彭繼祖已喝得醉眼朦朧,隱約聽見兩句,便大著舌頭傻笑道:“劉公公?呃……勁頭兒當然足,他有勁兒不能消受在娘們身上,當然得找些賣力氣的活乾”。

連得祿一張瘦臉也喝的猴屁股似的,嘻嘻笑道:“老彭又在胡說,這話要是傳出去,有你消受的”。

彭繼祖瞪起眼道:“誰能說出去?是你?是你?還是你?”粗粗胖胖的手指頭點了一圈兒,直點到楊淩地鼻子底下,這才發覺不對勁兒。不禁嘿嘿一笑,抓起杯酒一口啁了下去。

楊淩笑笑,低頭沉吟道:“北有韃虜入侵,用兵是國家大事,沿海解禁通商、掃蕩倭寇也須朝廷精誠團結,內外一心,這個時候廠衛互相攻籲實非好事,看來這個和事佬本官還得去做”。

“不可!”,一直靜靜傾聽的黃奇胤和吳傑同聲喝止,離得較遠的柳彪、伍漢超等人正舉杯邀飲。聽到這句話也不禁齊刷刷投過目光來。

兩個老謀深算地傢夥連忙壓低了嗓門,黃奇胤道:“大人,做好人不一定是好事,大人千萬不能插手,如果邵節武找上門來,大人也要籍詞推托,非到他們鬥出個勝負明白時,大人不可出麵”。

“嗯?”楊淩到底年輕,人情事故遠不及這兩個混跡官場多年。飽受排擠的老人,不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吳傑說道:“卑職就是擔心錦衣衛會找上大人,所以纔有意對大人提出來,此事事關錦衣衛和司禮監的威望,憑大人的影響,若是表態支援一方,另一方也隻能忍氣吞聲了。

可是大人不管說的多麽委婉客氣,你若勸劉瑾退讓,讓錦衣衛堂而皇之的把寫有權閹地供詞呈到禦前。不止劉瑾會懷恨在心,內廷八虎都會心存芥蒂,若是勸解牟斌塗改供詞,他在錦衣衛中辛辛苦苦建立的威望就會一落千丈。”

黃奇胤頷首道:“這場爛仗非有一方退讓不可解。大人若居中調解,退讓地一方必遷怒於大人,所以……大人應置身事外,任由他們打個天翻地覆,等到一方敗的落花流水時,大人再出麵收拾殘局,哪怕隻是稍稍加以援手,保住他們安危,吃儘苦頭地他們也必感恩戴德。”

楊淩左右看看,默默地點了點頭。官員傾軋、勾心鬥角,其中的冷酷無情他已有所覺悟,他歎氣道:“罷了,牟斌躲出去了,看來本官也得出去躲躲。

劉瑾是司禮監大首領,這幾日宮中事務繁多,他一定抽不出空來逼迫錦衣隔行,我明日便去見皇上。與朵顏三衛盟誓的事不能拖得太久,我要奏請皇上派一位足以代表朝廷的皇室宗親年後出使大同,本官隨他前去,京裏由他鬨去。”

一場歡宴,至暮色沉沉方散,中堂的諸位大多喝得醉醺醺的,彭、連二人被親兵拖死狗似的扶上馬去又一頭栽下來,那親兵隊長隻好苦笑著招呼身強力壯的番子把兩個爛醉如泥的檔頭揹回山去。

馮唐也是腳下踉蹌,但行動倒還方便,也向楊淩告辭退下,老管家去後堂通知了幼娘請各位女客出來。後院地宴席早已撤了,幼娘陪著客人們正在花廳聊天,聽了訊息忙陪同諸位女客來到前廳。

韓幼娘安排了家人拿了禮物隨在後邊,她是楊府女主人,本來有權饋贈禮物,但今日楊淩是為答謝內廠內僚,她便讓成綺韻幫著挑選了些既大方又得體的禮物,讓丈夫親自贈送出去。

楊淩聽了幼娘耳語,笑了笑上前對吳傑等人道:“新年將至,楊某準備了一點微薄的禮物贈送,還望吳老、黃老、於大人不要推辭”。

楊淩從家仆手中接過一個包袱雙手呈給黃奇胤道:“黃老,天氣冷了,黃老不習武藝,整日往返於府上山中,恐受風寒,這裏有兩匹蘭絨,輕巧保暖,送給黃老和夫人保套絨衣”。

蘭州蘭絨素負盛名,以山羊絨製成的毛絨布匹,一匹隻重十四兩,輕薄精美,如絲帛一般滑膩,柔軟貼身,極是保暖,楊淩這兩匹絨布入手,輕盈更勝幾分,看來是蘭絨之中的上品,雖然對楊淩來說價值不算昂貴,卻足見嗬護關心,黃奇胤欣然接過。

楊淩彎腰摸摸黃奇胤十歲出頭的小孫兒腦袋,笑道:“小傢夥又長高了,請了先生冇有?”

小傢夥乖巧地道:“楊叔叔……大人好,爺爺現在冇空兒教我寫字讀書了,給我請了位先生。先生不如爺爺好,有時要打掌心的”。

楊淩大笑,旁邊眾人也不禁莞爾,楊淩笑道:“你乖乖讀書就冇人打你手心啦”。他順手摸下腰間佩玉,那翠玉玉質瑩瑩,顯是珍貴的上品,楊淩塞到他手裏道:“喏,叔叔大人送你地新年禮物,快些長大長高,好好讀書學本事。將來做了官兒隻有你打別人掌心,別人打不得你掌心了”。

楊淩起身又取過一份禮物,對吳傑道:“吳老,這是兩匹蘇綢,一匹天竺毛毯,另外這裏還有一罈藥酒,吳老是吳清遠吳老神醫的子侄,家學淵源,也懂得醫術。不過既然你的方子治那老寒腿總是不能痊癒,不妨試試我這壇藥酒”。

吳傑會意地看了俏立在一旁的高文心一眼,笑道:“想來是出自女神醫之手了?吳傑愧為醫道世家子侄,除了祖傳地方子還記得一些,對於醫術一知半解而已,廠督大人和高姑娘費心了”。

於永一談生意經就眉飛色舞,偏偏今晚同席冇人願意和他聊這些東西,隻好一邊喝酒,一邊盤算西北馬匹、東北製裘、沿海煮鹽的生意。越算越覺得利潤豐厚之極,自飲自酌倒也自得其趣,這時喝的也靠下人扶著才立的穩當。

楊淩對這位財神爺也不敢大意,持了三隻錦盒道:“於兄見多識廣。本官也不知該送些什麽了,這兒有三套首飾,雖然不算昂貴,做工倒還精巧,送給夫人和令媛”。

於永將楊淩識作慧眼識人的知音,他送的東西好賴倒不在乎,忙笑道:“多謝大人,那那、柳柳,快上前謝過大人。”

兩個少女忙姍姍上前、盈盈下拜,嬌聲道:“那那、柳柳謝過楊大人”。她們在後宅時揭了麵紗,一出來又遮住了麵孔,此時輕紗又已覆在麵上。

她們來時人多繁雜,楊淩雖覺這兩個少女體態動人,也未多加註意,這時才注意她們翠衣窄袖、緊身比甲、瘦長褲子,臉上又覆了一層輕紗,隻露出一對明媚的藍色眼眸。在又彎又長的柳眉下顧盼生姿,極是動人。

韓幼娘從楊淩手中接過錦盒,遞到兩個高個兒女孩手中,笑道:“兩位妹妹漂亮的很,這兩套首飾還盼能合你們地心意”。兩個少女福身再拜,含笑接過了錦盒。

楊淩笑道:“嗯,那那定是二姐,柳柳卻是三妹了,於兄,我說的可對麽?”

楊淩未及弱冠,但他口口聲聲於兄,倒把自己當成了兩個少女的叔叔,一個眼波似湖水般湛藍的少女已掩口輕笑道:“楊夫人喚我妹妹,楊大人卻喚爹爹於兄,父親,你最擅算術,卻不知這賬該怎麽算?”

於永瞪了她一眼,對楊淩道:“正是,這調皮的丫頭就是那那了,馮·依貢·富爾斯泰伯格·那那,哈哈,大人聽著威不威風?”

韓幼娘幾人聽了這麽長的古怪名字,都不禁掩口而笑,於永也不自覺,仍自洋洋得意,向楊淩和諸位夫人拱手作別後,搖搖晃晃地出了門,坐上轎子打道回府。

柳彪和楊一清、伍漢超方纔也是一臉醉意,一見楊淩回過神來,三人卻攸地立直了身子,俊臉雖然紅潤,眼神卻依然銳利精明。

楊淩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辛苦你們了,這幾日風聲仍緊,那些大盜敢聚焦數百人在京師重地公然作案,蔑視王法,眼中根本冇有朝廷,會不會大膽再闖楊府,誰也不敢預料,柳彪就睡在前院,調度防務”。

柳彪含笑拱手道:“是,大人,卑職幾個並未多飲,不會誤了公事”說罷轉身離去。

楊淩點頭道:“嗯,一清去後院,那個暖窖是我十分在意的地方。昨日一戰可以看出,若非依仗兵器之利,縱是我內廠精銳,也不是那些嘯傲山林的綠林大盜對手,你要小心又小心。”

楊一清在眼皮子底下跟丟了紅娘子,柳彪這裏卻幾乎將兩百名綠林中最凶悍強橫地大盜一網打儘,心中早覺愧然,對於後院防務煞費苦心,聽了囑咐胸有成竹地道:“大人放心,除非那賊眾不來,否則就是他三頭六臂,也逃不出我地天羅地網”。

伍漢超見楊一清走了,躍躍欲試地道:“大人,在下做些甚麽?”

楊淩上下打量他幾眼,對韓幼娘笑道:“幼娘,你看漢超身材可與我相仿?”

韓幼娘笑盈盈地道:“嗯,就是比相公要結實一些”。

楊淩笑道:“那就成了,把我的袍子準備一套出來,著人送到漢超房中,明日我要漢超陪我進城一趟。”

伍漢超上下打量一備,楊淩給他置辦的衣服並不寒酸,要進城何必換穿楊淩的衣物,他一時不知楊淩用意,不免心中有些疑惑。

楊淩說完,不理他迷惑的表情,卻對他嗬嗬笑道:“我還冇有倦意呢,就去你房中坐坐吧。”

他走到伍漢超身邊,與他並肩而行,輕笑說道:“昨夜你對我說的那個什麽左手抱日月,右手甩乾坤,行路之時亦可練功的內功心法我還冇弄明白,今早試了試差點兒弄岔了氣兒,拜師的貼子明日一早我就讓軍驛直接送去武當給紫宵掌教,你既說掌教真人一定會收下我,那麽請未來的大師兄,現在就多多指教吧!”

回到明朝當王爺_o177

正合朕意

楊淩來到宮門,轎伕和四名侍衛自去一旁避風處曬著暖洋洋的太陽休息,楊淩住的太遠,平素都是騎馬進城,如今兩個匪首一個逃遁、一個不知是否還隱在京師,楊淩不敢大意,怕萬一捱上一枝冷箭。

這頂大轎的豪華半臥式軟座已拆了,設成前後兩排,臨著轎窗紗簾的前排坐著與他衣飾相同的伍漢超,楊淩坐在後邊,從外邊絕看不出任何疑處。

楊淩是宮裏的常客,那值守侍衛雖三日一輪換,也都認得這位大人了,午門將軍接了牙牌,虛應其事地瞟了一眼,就滿臉堆笑地雙手奉還楊淩。

楊淩順手把牙牌揣回懷中,問道:“皇上還冇下朝吧?”

午門將軍笑道:“是的大人,下官就守在宮門,各位大人還未出宮呢”。

楊淩點了點頭,未從金水橋過,徑從側方繞過太和殿。此時鍾鼓齊鳴,百官退朝,楊淩站在一處樓閣廊柱下候著文武百官退出,皇帝的依仗向後殿行去,直至那黃羅傘蓋看不見了,他才舉步繼續向中殿行去。

走到華蓋殿前,隻見兩位大人怒沖沖地從殿門出來,堪堪與楊淩打了個照麵,楊淩見是曾三元及第的大才子王鏊和詹事楊芳,不覺有些意外地停住,向他們拱手施禮。

劉瑾貶黜劉健、謝遷之後,楊芳怒而告病還鄉,有些日子不在京裏了,今日乍見他露麵,雖然一向不返崗緣,楊淩仍以禮相待。

楊芳老而彌堅,雖知楊淩如今職位未變,但權力極大,幾有左右朝政的影響,仍是目不斜視。擦肩而過。

王鏊對楊淩觀感大變,尤其上次百官雪夜跪宮,楊淩勸皇帝收回了奸黨榜,又保舉致仕的楊一清和在獄的王守仁領兵掛帥後,對他觀感更佳,見楊淩施禮,忙停下腳步匆匆還了一禮道:“楊大人少禮,楊詹事和李大學士起了爭執負氣離去,王某去勸解一下”。

王鏊、楊芳素與李東陽交好。楊淩不知他們之間有何爭執,忙含笑道:“王大人自便”,王鏊苦笑一聲,提著袍裾急追楊芳去了,楊淩怔想了片刻,返身走入華蓋殿。

小內侍見楊淩來了,正要高聲唱禮,楊淩揮手製止,一掀厚羊氈的蓋簾兒,走進右側暖閣,隻見李東陽坐在椅上,正執筆批閱著奏摺。

瞧見楊淩進來,李東陽忙擱筆起身,向他笑道:“楊大人,今日怎地有暇來訪?快快請坐。”

楊淩笑道:“不勞大人動手”,說著自去扯了把椅子在案頭坐了,李東陽喚人奉上一杯熱茶。坐下說道:“老官驚聞昨夜有大群盜匪明火執仗去你府上為禍,刑部地呈文語焉不詳,大人那裏可有詳情了?”

楊淩道:“被俘的幾個盜匪悍不畏死,廠衛的酷刑卻非血肉之軀可以抵擋,不由得他們不招,據那些盜賊招供,他們的首領大盜楊虎確實有意謀反,不過這次夜襲我地府邸,似乎是臨時起意,不過他們糾集這麽多人手悄然抵達京城到底所為何來。那些盜匪也不知詳情”。

李東陽蹙著眉頭微微頷首道:“刑部公文我已仔細閱過,若說他們就為楊大人而來,情理上說不通,更冇有必要化名楊福結納大人,看來確實是臨時起意,變更謀劃,他們進京的原來目的到底是什麽,倒讓人費儘思量了”。

楊淩一笑道:“此時讓刑部和霸州官府去緝察便是。愚民相信這些虛妄之言,自以為真命天子的滑稽戲數不勝數,如今朝廷行文通緝,諒他們也玩不出什麽花樣兒了。

河南澠池村不是有人以皇帝自居,一個村子半村人都是宰相、大臣,十歲的娃娃都封了站殿將軍,稱孤道寡的二十多年才被朝廷發現麽?先帝聞訊隻是大笑置之,那些愚民一個也未懲治”。

李東陽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撚鬚道:“楊大人似乎對這些有逆反之意的強盜頗有寬宥諒解之意?”

他搖頭道:“千裏之堤,潰於蟻穴;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楊虎比不得那些愚民,他既聯絡三山五嶽的綠林大盜,蓄謀造反,甚至在天子腳下襲殺朝廷重臣,可見其凶悍,一旦起事,為禍甚烈啊”。

楊淩點頭道:“大人說的是,不過盜患根本卻在朝廷弊政,否則今日去了楊虎,明日又有張虎、李虎,終是殺之不儘。

先帝秉國十餘載,勵精圖治,是千古少見地聖明賢君,奈何這些年天災不斷,常常這裏水患汪洋,那裏赤地千裏,再有一些酷吏貪官不體恤民情,百姓缺衣少食,纔不管朝廷是清明還是昏庸,被有心人一蠱惑,難免有人作亂。”

他舉杯喝了口茶,繼續道:“下官引進的南洋作物,可使大明糧食產量增長數倍,可濟無數百姓,下官以為楊虎突然起意謀害本官,就是為了暖窖中培育的種苗而來,他起初或是被迫為盜,如今賊眾日盛,貪慾大增,有心窺測國器,自然不擇手段。”

李東陽嗬嗬笑道:“本官自聽了你引薦的幾種南洋作物,曾派人往南洋調查過一番,那作物確實產量甚大,我雖不知東北、西北是否適宜種植,不過江南大片土地一定是不妨事的”。

楊淩喜動顏色,急忙道:“大人調查過了?下官並無誑言。乾旱、寒冷之地也是適宜種植的,開春試種之後便知端倪,不過這隻能讓百姓填飽肚子,要想富民強國,解除海禁勢在必行。

沿海百姓至少占大明百姓四分之一,那些地方三山六水一分田,土窄人稀,五穀不豐。邊海之民皆以船為家、以海為田,海禁之下,百姓生計蕭條,嘯聚為盜者日眾。

解禁通商。不僅僅富實百姓、充盈國庫,而且可以加強與海外萬國交流,夷有所長,吾有所短,取長補短,海納百川,對於開拓大明人的眼界和見識,朝廷拓疆展土、強大軍伍、威加四海都是必由之路。閉門造車尚且出不合轍,何況偌大的國家?”

李東陽點頭道:“沿海情形,我也著人詳細調查過。昔人謂:弊源如鼠穴,也須留一個,若還都塞了,處處俱穿破。解禁通商亦有其害,但治政本來就是要棄害取利,因噎廢食殊為不智。”

他抬起眼睛微笑道:“本官其實已斟酌多日了,我願意支援楊大人解除海禁、與番國通商的政略,不過依我之見,尚有兩點有等商榷。一是朝廷百官不宜說服,二是若現在全麵解禁、顧此失彼,海上倭寇之亂尚未……”。

楊淩興奮地道:“這第一個不算難處,隻要李大學士首允,其他地儘管交給下官去辦。這第二樁,大人所慮甚是,下官以為可以先重開寧波、廣州市舶司,增開天津市舶司。加上原有地泉州市舶司,共為四處。

天津通朝鮮、羅刹、寧波通日本、泉州通琉球、廣州通占城、暹羅、西洋諸國。再由刑部、禮部、戶部開設有司衙門管理中外通商間的律法、訴訟、稅賦、議定交易的商品價格等事宜,大人以為可行麽?”

李東陽唯一擔心的就是楊淩乾綱獨斷、將通商事宜地大權獨攬手中,聽他這一說不禁驚訝莫名:楊淩苦心竭慮,費儘心思要解禁通商,自然竟然不沾一點好處、不占一絲權利?

李東陽猶疑片刻,問道:“楊大人首倡此舉,解禁一旦可行,內廠不涉於內麽?”

楊淩心中暗笑,這位李大人官樣文章全不在乎。看來也是隻撈乾的,是個實在人。解禁通商一開,楊淩遍佈全國的車馬行就是控製銀流地最大運輸部門,要說日進鬥金那是毫不誇張。

楊淩又掌控著稅司監大權,介時不知多少人要打冷槍、放冷箭,眼紅他的好處,就是眼在堅決和他站在同一陣線的八虎,天長日久也難保冇有異心。楊淩早已有心將這司稅監捨出去。

楊淩笑道:“海上通商因與異國多有交往,可著刑部斷結訟訴、錦衣衛偵緝不法商販,司稅監和戶部稅吏司合署分責,司稅監收稅、稅吏司監稅,亦或反之,令出一門又互相製約,可以避免諸衙門各自為政、巧立名目,免令百姓苦不堪言”。

李東陽欣然笑道:“看來楊大人深思熟慮,早已成竹胸了,甚好,你看何時向皇上進言為宜?”

楊淩盤算了一下,調查朝中有沿海士族、豪紳背景官員的探馬還未送回完備的訊息,北方戰事吃緊,此時提出新政也不合時宜,便道:“我看還是待北方戰事平靜下來,朝廷纔好全力以赴,辦好這件大事,就定於……明年二月如何?”

李東陽含笑點頭,楊淩心中舒暢,將茶杯往案上一放,這才注意到案上攤著一幅畫,若是李東陽正在處理的公文,他倒不便察看,一幅畫就冇有甚麽了,楊淩順手將畫轉了過來,隻見畫上一個麵容醜惡地老嫗騎在一頭水牛上,洋洋自行地橫笛吹奏,老嫗額頭上題了一行小字:“此李西涯相業”。

西涯是李東陽的號,什麽人這麽大膽,竟然如此極儘汙辱?楊淩吃了一驚,不及細看下去,愕然問道:“這……這是何人如此無禮,竟敢書畫汙辱大人?”

李東陽淡淡一笑,說道:“楊芳和老夫開個玩笑罷了,無傷大雅,嗬嗬”。

楊淩想起楊芳剛纔怒氣沖沖離去的情形,若有所思地低頭再看那畫,畫非新作,但畫旁一首詩卻墨跡未乾,顯然剛剛填上不久,那首絕句龍飛鳳舞,寫道:“楊妃身死馬嵬坡,出塞昭君怨恨多。爭似阿婆騎牛背,春風一曲太平歌。”

題款亦是西涯,想來是李東陽剛剛見畫題詩。詩句頗具氣度。對畫中暗諷他屍位素餐、向佞臣俯首的意味毫不理會,反倒別出機杼,另有一番見地,楊淩展卷看罷。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向李東陽作了一揖。

李東陽詫異地道:“楊大人這是何意?”

楊淩道:“大學士高風亮節,心胸氣度,令楊淩感佩不已,這畫是才子楊芳所繪,首輔李公題詩,楊某看罷感觸良多,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呀,還請大學士將這畫賜給下官。下官願效大人,為大明、為百姓,何懼閒言碎語?”

李東陽目中異采一閃,上次楊淩登門拜訪,開門見山直斥八虎之非,他就暗暗疑心楊淩地作為是與八虎虛與委蛇,借八虎之力一展胸中抱負,觀他今日行為,聽他話中之意。顯然是同道中人,李東陽憂慮之處就在於八虎勢大,皇上貪玩,偌大的帝國,自己獨力難支,如果楊淩真是誌同道合的人,那還有什麽擔心地?

李東陽欣然道:“區區一畫而已,楊大人賞識。儘管拿去”。

楊淩將畫捲起小心揣在懷中,坐下說道:“方纔楊大人含怒而去,又留畫暗諷,到底出於何事?”

李東陽無奈地道:“劉公公主持內廷以來,朝中一些大臣深為不滿,紛紛告病不去衙門辦公,以致許多衙門有其官位,無人主政,公案堆積如山。

再加上北方戰事正緊,征役、充遠、戰事、憮恤、糧秣、調兵。涉及多個衙門,主事官不在,政令不行,延誤了許多大事。

劉公公勃然大怒,便頒令道:因病不能辦理公務的官員時間達一月者,免當月俸祿;達一年者,降閒職;達三年者,免官為民。永不錄用。

這些官員無奈隻好回衙門辦公,劉公公餘怒未熄,又請聖諭,說文官封誥過濫,以後非戰功彪炳、政績斐然者,不得封誥,楊大人剛剛趕回衙門,聽了這個整飭文官地訊息勃然大怒,找上老夫理論,結果……唉!”

楊淩聽了也是勃然大怒:這就是所謂的清官?不顧大局、不識大體,為了他那點清高地臭架子,政事摞在一邊、關係萬千百姓生死地兵事摞在一邊,告著病假,心安理得的享用著朝廷俸祿,真是一群混蛋!

楊淩牙根咬一咬,冷笑道:“貪墨不法的官,不可用!清廉平庸無能的官,不可用!既清廉又能乾、卻目光短淺、阻礙朝廷革除弊病、中興大明的因循守舊之官,尤其不可用!劉公公或許有許多遭人詬病地地方,他整飭吏治的目的也可能不正,但是這樣地官兒,大可棄之不用,下官是堅決支援劉公公這一決定的”。

楊淩是真的惱了,起身說道:“大學士不必為難,這些惡事就交給劉公公去做好了,朝廷施政,總不能一團和氣,皆大歡喜。沉舟側旁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這些絆腳的腐朽,一腳踢開便是!”

楊淩告辭退出華蓋殿,心中的怒氣才小了些。宮闈中積雪掃得甚是乾淨,空氣乾爽,楊淩冷風拂麵神誌一清,才覺得自己無名火起,有些太沉不住氣了。

他暗暗警醒自己,如今自己權威日重,一言一行都為人所注意,不應意氣用事、喜怒形於色,以後該多注意修身養性、城府之學了。

楊淩暗暗吸了口氣,舌抵上齶,身柱放鬆,按照伍漢超教的法子左手虛抱,如勾一球,右手拇指掐著中指午位,雙肩下沉,緩步徐行,如飄於雲端。

這是武當上乘內功心法,真要練至大成,總要幾十年光景。楊淩已過了最佳的習武年齡,也根本冇想過練成什麽武林高手,隻是用來強分健體魄、修身養性而已。

不過這吐納之術確有奇妙之處,不但讓人靈台空明,不再心浮氣噪,打坐一陣也能消解疲勞。神清氣爽。楊淩纔不理會什麽門派限製,聽了口訣,問個明白,回去便仔細講與幼娘聽。韓幼娘基礎紮實,又練有硬氣功,再學上乘功夫就不難了,楊淩自己成不了大器,娘子學會了,就等於楊家地子孫學會了,這筆賬他還是算的明白地。

楊淩初學乍練,動作有些僵硬,他眼觀鼻、鼻觀心。一路古裏古怪地飄到乾清宮西暖閣,一抬頭就瞧見正德一身黑色團龍袍子,頭戴翼龍冠,懷裏捧著個懷爐,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周圍一幫太監宮女,一大幫人也都抻著脖子滿臉的好奇神色。

楊淩不禁訕然一笑,連忙放下架勢急搶過去施禮道:“微臣參見皇上,您怎麽站在這兒了?”

正德俊麵如玉。拉起楊淩樂不可支地道:“哈哈,朕在院子裏正看些雜耍遊戲,聽人說你搖搖擺擺,如同一隻鴨子,所以趕過來看看熱鬨”。

楊淩臉上微微一紅,看見院中搭了台子,暖閣殿門洞開,裏邊燃著炭爐子。中間一張蟠龍臥椅,上邊還堆著白如沃雪地一張軟絨毯子。

楊淩見正德仍然熱衷於這些雜耍遊戲,不禁對他輕聲說道:“皇上,也難怪外臣們嘮叨,皇上已經承繼大統,納後娶妃,再過幾天就要改元正德,如今朝中並不穩定,邊關又在打仗,皇上實不宜在這些事上過於分神。”

正德苦著臉道:“李學士勸、楊師傅勸、焦大人勸。現在你也來勸朕了,困在這深宮裏,朕每天能去的就是太和殿、乾清宮、仁壽宮,生在這兒長在這兒,抬起頭來就那一片天。整日介除了上朝、聽講、批閱奏摺,再無旁的,總得找點事乾吧?楊侍讀,朕的奏摺可是按時批閱。絕無積壓呀”。

楊淩聽皇上說地苦悶,隻好道:“可是……天氣寒冷,皇上在院中搭戲看戲,暖閣門戶洞開,若是著了風寒,那如何得了?”

正德不以為然地道:“哪兒那麽容易,朕每早兩趟太祖長拳,都是輕衣短靠,若論身體,朕比你還結實著呢。”

他說著興致勃勃地道:“對了,跟朕進殿去,今兒這幾隻猴子也是會打拳的,見你開開眼界。”

隻見一個乾瘦地老頭兒,穿一件海青,戴一頂方巾,牽著四個猴兒走了出來,翻跟頭、疊羅漢,花樣百出,最妙的是老頭兒一聲呼哨,那四隻猴兒竟然打起拳來,楊淩看見兩個小猴兒揮舞著毛茸茸的爪子,東倒西歪的憨態可掬,也不禁會心一笑,瞧那模樣,想來打的是醉拳了。

另兩隻猴兒有板有眼地對打著,雖不過寥寥四五招,就跑回老頭身邊討果子吃去了,正德卻看出打的確是太祖長拳,不禁拍手笑道:“來人,賞了賞了”。

兩個小太監提了個小籮筐,笑嘻嘻地走到階前,使勁兒往外一兜,籮筐裏儘是簇新的銅錢,怕不有上千文,“嘩啦啦”地撒了一地。

正德笑道:“嗬嗬,朕瞧這幾隻猴兒,倒比外廷內宮那些可憎地人覺著可愛,楊侍讀,你覺得它們的拳打地好不好玩?”

楊淩微微一笑,忽聽隔著窗欞,側間裏一個男人聲音道:“的確有趣,這猴兒機靈著呢,想是清晨見了皇上練習拳腳,一趟太祖長拳虎虎生風,便偷學了去招”。

楊淩一怔,葛地睜大了眼睛,那聲音和他一模一樣,語氣聲調全無二致,簡直連他都要疑心自己置身別室了。隨後傳來幾聲得意的大笑,正德皇帝的聲音道:“雖說有趣,總看也乏了,若是春暖花開,百鳥爭鳴,那美景就勝過看小猴兒了”。

隨後楊淩的聲音道:“這有何難?皇上是天子,要令大地回春,百花盛開,百鳥來儀,想來四時輪序之神也不敢不遵聖諭”。

話聲未落,隱隱約約的雀噪鶯鳴之聲響起,漸漸馬蹄聲起,有嘻鬨嬌笑之聲,讓人腦海中不覺浮現出一副仕女踏春地畫麵來,漸漸的,鬆風、流水。空曠幽遠地景緻如現眼前,又有夫子吟詩,洞蕭委婉之聲。

楊淩眼睛越睜越大,心頭怦怦亂跳。一個名字差點兒衝口而出,他情不自禁地衝過去,一把拉開了閣門,各種聲響頓時嘎然而止,兩個半彎著腰兒的美女詫然直起身來。

兩個美女上身穿紫綾襖兒,玄色緞紅比甲,玉色裙下邊,嬌嬌地兩隻腳兒穿雙羊皮金雲頭鞋兒,肌膚嫩玉生香,瓜子臉兒柳葉眉。正是上次見過的那兩個戲班女子。

羞花仍是俏顏如冰,解語卻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頰上朱霞,眼中秋波,別具一番動人韻味。正德嘟囔道:“無趣無趣,待會兒還有鄉間惡少欺侮民女,朕出手救人的戲碼要你看呢,被拆穿就冇意思了,真是沉不住氣。”

楊淩失望地回過身來。默默走到正德身邊道:“微臣……方纔聽到這惟妙惟肖的口技,不覺想起一個故人來,還以為……門外是她……”。

解語羞花也邁步進了殿來,俏生生地立在正德左右,聽了這話兩雙俏目都盈盈地投注在楊淩身上。

正德奇道:“朕剛聽了這口技時真是驚訝莫名,就連絲竹樂器她們也模仿出來呢,你那位故人是誰,也有這般本事麽?”

楊淩想起那個站在陽光明媚裏。神采飛揚地向自己賣著關子的少女來。她柳眉一挑,笑盈盈地道:“楊大人,我這簫呀,是不用簫的……”。

嬌脆的聲音猶在耳畔迴響,他又想起懸崖邊上那塊沾著血跡和一些絲髮的石頭時那種揪心的痛,楊淩喉頭有些發哽,他咳了兩聲,才啞聲說道:“這位故人,皇上也記得的,就是那位唐一仙……唐姑娘”。

“唐……一仙……”。正德慢慢咀嚼了一遍,臉色也黯淡了下來,第一個在他心中留下倩影的女孩兒,哪有那麽容易忘記。

兩個男人默默無語,周圍的太監宮女不知出了什麽事,一個個噤聲不言,解語和羞花對視一眼,輕咬著嘴唇。長長地長長地睫毛不住眨動,滿麵的好奇之色。

男人她們見的多了,難得的是麵前這兩位一個是擁有天下的皇帝,一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朝廷重臣,萬千美女予取予求,卻能提及一個女孩兒時,流露出那種懷唸的感情,那女孩兒是誰?一仙……很漂亮的名字呀。

正德摸著鼻子,過了半晌忽然問道:“冇有一點訊息?哪怕是……壞訊息?”

楊淩搖頭道:“冇有,官府方麵早已放棄搜尋了,微臣著令內廠番子注意察訪,始終也冇有線索。”

正德意興索然地揮了揮手道:“都散了吧,楊侍讀進宮,一定有公事和朕談”。他看瞭解語、羞花一眼,兩個女孩兒甚是乖巧,知道什麽時候能撒嬌弄癡,什麽時候該守本份,立即襝衽施禮,也悄然退了下去。

兩人進到內房,正德在椅上坐了,隨意一指道:“你坐”。

皇上地書房哪有第二把椅子,旁邊就是正德休息的睡榻,楊淩自那次被王瓊指著鼻子一通大罵後,這些小節也不敢不注意了,他微笑著站到禦案前,說道:“謝皇上,臣在這裏也方便稟告事情。”

正德點了點頭,側目凝神想了片刻道:“是解除海禁的事有了眉目還是北方邊塞戰事吃緊了?”

楊淩搖頭道:“都不是,皇上還記得出兵之前曾密囑苗逵嚴打小王子,薄懲火篩,分化之餘,秘密聯絡朵顏三衛的事麽?”

正德眸子一亮,興奮地道:“可是有了成效?”

楊淩點頭道:“嗯,小王子疑心火篩與大明有了秘密協議,現在對他防範的很,火篩的一萬五千人馬被安排在側翼,獨力抵抗總兵許泰的大軍,搶掠來的糧草也不願支援他們,火篩部下已多有怨言。

戰場形勢目前看來已不危急,楊一清按兵不動,卻死死拖住小王子不讓他走,其中必有所圖,不過韃靼年年來我邊境劫掠。這個禍患必須要除去,目前分化地火篩隻是第一步。

如果取得朵顏三衛地支援,我們就可以憑空得到一枝精兵,同時每年可以從河套地區獲得大量的戰馬。一方麵可以加強大明邊軍的機動作戰能力。

另一方麵,河北一帶百姓負有養馬之責,但那裏卻養不出良馬,百姓徭役繁重,徒受苦役,於國並無多大增益,如果同朵顏三衛改善了關係,就可以讓百姓擺脫重負,我們在河套地區、遼東地區有了影響力。將來就可以推進一步,開疆拓土,占有一片豐渥的草原,然後引進阿拉伯馬,用它改良蒙古馬和西南馬,韃靼蒙古地優勢將不複存在”。

開疆拓土,從來都是最令帝王心動的一個詞,曆朝曆代的帝王,冇有一個敢和他們的開國之君相比。就是因為開疆拓土地功績是再聖明、再賢達的君王政績也不能諧美地。

正德的心怦怦地跳起來,年輕英俊的臉上洋溢起一片興奮的紅潮,他連連點頭道:“楊卿說的對,與韃靼一戰,不過是一時之功,與朵顏三衛結盟,我增一軍、敵損一地,再分化瓦解他們。纔是放眼長遠的政略。此事若成,楊卿的功勞實非攻城掠地、斬將奪旗地大將可比,朵顏三衛那邊可收到了朝廷地秘函了麽?”

楊淩頷首道:“已經和他們取得了聯係,但是由於我們和朵顏三衛曾經諸多糾紛,花當大首領雖有意投向我大明一方,三大部落中卻有許多貴族存疑,他們對我派出的使臣不甚相信,諸酋長回覆訊息,要我大明……”。

他遲疑了一下,花當提出的條件簡直是把自己擺到了和大明天子平起平坐的地位。如果說出來恐怕正德天子馬上就要龍顏大怒了,可是茲體事大,他又實在不甘就此放棄,楊淩硬著頭皮道:“花當不過是個草原部落的大酋長,不習聖賢、不知禮儀,竟然要求皇上親赴大同,與他在白登山上歃血為盟,朵顏三衛才肯投靠大明。”

楊淩說完趕緊又道:“不過這事大可討價還價。微臣的意思,皇上可以派遣一位足以代表朝廷和天子的皇室宗親赴約,必可打消他的疑慮。”

出乎楊淩的意料,正德並未發火,反而捏著下巴若有所思,他沉吟半晌,輕輕笑了起來,抬起眼睛對楊淩道:“要朕親自去見他們?就是伯顏可汗時而打,時而求和,也是以臣禮待朕,花當地膽子倒是不小。”

楊淩聽了發急,連忙道:“皇上,微臣也知道花當此舉有些狂妄,但小不忍則亂大謀”,他的目光變得狡黠起來,輕聲說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朵顏三衛終究還是蒙人,他們投向我們,隻是因為他們冇有伯顏可汗那樣強大的實力用劫掠擄取大量財物,所以現在合作隻是各取其利。

我們現在忍一時之氣,將來國力強盛,武力齊備,不但要將韃靼蒙古、瓦刺蒙古劃入大明版圖,臥榻之旁這隻猛虎又豈能例外?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嘿嘿嘿嘿……”正德皇帝站起來,笑得像隻下蛋的小母雞,他在楊淩胸上捶了一拳,咯咯笑道:“誰說朕忍不得一時之氣了?”

他兩手一攤,眨了眨眼睛道:“先皇一脈隻有朕一個兒子,其餘的宗親皇族全部分封在各地為王,豈能代表朝廷和天子的皇室宗親?愛卿若派誰去纔好?是太皇太後?太後?還是朕的兩位禦妹?”

楊淩為之語塞,略一遲疑間,就見正德雀躍而起,仰天大笑道:“運氣來了城牆都擋不住,這個花當著實可愛”。

他得意洋洋地道:“這回朕親自去大同,乃是為國為民、為大明地社稷江山文武百官冇話講了吧?”

楊淩聽的目瞪口呆,隻見正德俊臉通紅,雙手插腰道:“不讓朕明著去,朕就偷著去,大同朕是去定了!”,他一指楊淩,威風八麵地:“此事就交給楊卿負責,過了大年,咱們就打道宣府,直奔大同去也!”

回到明朝當王爺_o178

卿本佳人

皇帝是天下之主,曆朝開國帝王莫不戎馬一生,廝殺疆場,讓正德見識一下戰場的慘酷,瞭解一下百姓的疾苦,比對他念一萬句聖賢遺訓還要管用。

這些道理楊淩都明白,可是一想要帶著皇帝去邊塞,還要讓他悄然踏上白登山,在明軍和韃靼十餘萬大軍廝殺的戰場上和忽友忽敵的朵顏三衛首領會麵,楊淩就越想越怕。

讓以萬乘之尊,駕臨險地,僅這一件事,就足以讓百官豁出命去彈劾了,倘若韃靼聞訊以重兵襲擊,亦或花當起了異心,劫正德為人質,那該怎麽辦?

正德皇帝正沾沾自喜,忽然瞧見楊淩臉色蒼白,不由斂起笑意,對楊淩肅然道:“楊侍讀……”。

“臣在!”楊淩苦著臉應了一聲。

正德正色道:“天下人常說朕富有天下,可是朕的天下難道就是這紫禁城的一方天地?朕想出去看看萬裏江山有甚麽不好?更何況,現在去見花當一麵,就是為大明做了一件大事,朕的軍隊可以少流許多血,少死許多人,朕的子民就可以少受一些罪,做為君王,朕……不該去麽?”

他緩了口氣,輕聲道:“朕知道你在替朕的安危擔心,也擔心因此會受到百官攻籲”。

他淡笑一聲,輕蔑地道:“由得他們去說,他們就是想把朕當成一隻鳥兒養在這籠子裏,朕隻要做做樣子,禮賢一下士子、聽聽他們的忠言,安心在這兒當一具泥雕木胎的神,就是他們以上中的好皇帝了。

可是,朕不要當這樣的王!大明是朕的天下,朕就要儘天子之責!”

楊淩怔怔地看著正德,他年輕的臉龐帶上了幾分少見的嚴肅,一雙眸子亮亮的。注視著楊淩道:“:記得你初到京城時,對朕講過海外萬國的許多故事。那裏麵英明地君王,冇有一個該他儘到自己的責任時,卻畏縮在宮城裏,理直氣壯地對人說,保護好他自己地命,就是為子民儘了本份,你希望朕做一個怎樣的皇帝?”

正德挑了挑英朗的眉毛,對楊淩一字字道:“朕是天子,現在朕要去為大明做一件朕該做的事!你是朕的愛臣。你能否輔佐朕,做好這件事?”

楊淩心怔激盪。誰說眼前這個小皇帝少不更事。眼中隻有嬉戲玩耍,他真地冇有認真思考過為君王的責任麽?還是苦悶的現實讓他隻能沉溺於種種遊戲中消磨時光?

楊淩冇有說話,他退了兩步,頭一次滿懷著敬意,向正德深深一禮道:“微臣遵旨,臣願輔佐吾皇,中興大明,成就不世霸業!”

正德興奮地把住楊淩手臂,搖晃著正要說話。忽聽一陣咕嚕嚕的聲音響起,正德皇帝怔了怔,不禁啞然失笑道:“與卿一番暢談,倒忘了該進膳了,來,楊卿陪朕用膳,朕地大同之行,可全靠你了”。

楊淩在春坊陪太子讀書時,冇少一塊兒吃飯,正德登基為帝後這卻是頭一次,與皇帝共膳,那是極大的禮遇,起居注和朝廷邸報上都要註明地。

楊淩不願招搖,正想婉言拒絕,正德已對殿外揚聲道:“來人,傳膳,朕要與楊卿同用,讓解語和羞花也來。”

楊淩慌忙道:“皇上,這不太合適,解語羞花雖不是宮中妃嬪,畢竟是侍候皇上的人,臣怎好與她們……”。

正德不以為然,擺手製止了他,又興致勃勃聊起了離京的辦法。二人正議著,禦膳房的小太監川流不息,豐盛的宮中禦肴已經呈送進來,二人便住了口。

殿角那張蟠龍金漆花的大桌上擺了滿滿一桌子,四麵放了四個錦墩,小太監以銀筷子一一試過了酒菜,又逐一品嚐了一番,向正德施了一禮,悄然退了下去,隻留下四個小太監侍立在一旁。

解語和羞花一朵流雲般地飄進殿來,一陣脂粉香頓時直撲入鼻。正德叫兩個俏盈盈的美人兒用玉杯,自己與楊淩對麵而坐,都用的是爵杯。

一杯高爵楊淩就已微有酣意,他心裏記掛著皇上過了年就要出京的事,儘管正德一再相勸也不敢再飲,隻挑些清爽的菜肴淺淺嚐了幾口。

正德興致卻極高,吃到一半笑對楊淩道:“楊侍讀,這兩位姑娘都懂得俚曲兒,解語、羞花,你們為朕唱段曲兒助興”。

解語抿著小嘴兒一笑,眼波溜溜兒地瞟了楊淩一眼,順手拈起根象牙箸兒輕輕敲擊著玉碗金鍾,悅耳地清鳴聲中,嬌滴滴地唱了一段民間小曲兒,聲調嬌柔旖旎,正德搖頭晃腦,聽的甚是開心。

好不容易捱到酒席筵罷,楊淩趁著正德金盆淨手的功夫,對他悄聲說道:“皇上,您要出宮,那是天大的事情,方纔臣細細惦量了一番,要讓百官許可那是萬萬不能,看來隻能依著皇上的主意悄悄離京。

可是文武百官或瞞得,京中總要有人主持,所以三大學士是不能瞞的。焦大學士老成持重,又甚是體貼聖意,臣想去與他密議一番。”

正德笑嘻嘻地道:“好,你去吧,這事兒是朕的主意,楊卿隻是迫於帝命,隨王伴駕而已,冇人敢把你怎麽樣”。

大明雖有許多弊病,但在當時,仍是國力最強大的國家,打起仗來糧秣、軍備遠非周邊小國可比,可是戰事卻屢處下風,重文輕武是最大的原因。

不能親曆殺伐,如何成就正德的文治武功?楊淩聽了正德那番推心置腹的話,已決意不計個人得失,刀山火海也陪他去走一遭。他聽正德將責任完全攬在自己身上,不想他授以百官口實,麵帶感激地笑了笑,微微拱手道:“謝皇上關愛,臣告退”。

正德取了一條雪白柔滑的絲巾拭淨了手,兩個美女輕盈地簇擁過來,一左一右擁住了他的手臂。解語嬌笑道:“皇上今兒怎麽這麽開心?眉毛眼睛都在笑呢。”

正德長這麽大頭一次可以出遠門兒,而且是他嚮往已久的沙場。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再說解語和羞花都是極可人的美女,解語喜眉喜眼,嬌甜迎人,甚合他的脾胃。

他忍捺不住心中的興奮,輕輕捏了把解語嬌嫩地臉蛋兒。眉開眼笑地道:“朕告訴你,可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了”。正德壓低了嗓門兒,悄聲說道:“等過了年。朕就要悄悄離京巡啦,哈哈哈。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也”。

解語和羞花一怔。兩雙眸子一碰,羞花的眸中已放出不可抑製地喜意,她也換上一副甜膩的笑容,拉起正德的胳膊,蹭著豐滿挺拔的酥胸,嬌聲道:“皇上,您說的詳細些嘛,奴家能陪著您麽?”

正德急忙搖頭道:“不成不成,若帶著女人去。楊侍讀一定不允地,朕可不去自討冇趣”。

羞花頓足道:“哎呀,那您告訴奴家要去哪裏嘛,皇後孃娘瞧著奴家姐妹可不順眼,要是你不在京裏……”,說著她已做出眩然欲淚的模樣。

正德瞧的心中一軟,忙拉起她的手笑道:“放心,朕安排你去豹房,叫劉瑾好生照應著便是,想知道朕去哪兒?嘿嘿,先香個嘴兒再說”。

焦芳如今在三大學士中忝列第二位,位極人臣,身份尊貴,再不複當日在禮部、吏部飽受排擠地尷尬局麵,背後有楊淩撐腰,仕途一帆風順,每日都是春風滿麵。

他正在殿中批著摺子,安排各部籌軍餉、備伕役、運糧草、軍械,憮恤傷亡士兵、征調郎中、藥材,一樁樁事忙的不可開交,忽聽楊淩來訪,老焦芳連忙蹭下了炕頭,滿麵堆笑地迎了出來。

楊淩是皇帝親軍統領,正三品的武將,內廠是皇帝私設的衙門,不在朝廷品秩內,冇有品階,但楊淩有爵位在身,著禦賜四爪蟒袍,實權無人能及。

焦芳自認是楊淩一派的人,見了這位小後生,一向尊稱大人,自謙為門下。這時雖在宮中,也執禮甚恭,他將楊淩迎進書閣,親自奉上香茗,微笑道:“大人何時進的宮?門下這幾日待批的奏摺甚多,一直未去府上拜望,正打算新年時再攜犬子登門拜望呢”。

楊淩笑道:“焦翁不必客氣,朝中有些官兒以公務報私怨,各個衙門政令不行,前方打仗,後方要做的事絲毫不輕於戰事,也真難為了你了。”

焦芳一張老臉浮起一片紅暈,有些激動地道:“多謝大人關懷,門下甚是感激。劉公公知道了這些事勃然大怒,這幾日正著令百官立即回衙門理政呢,再忙兩日也就輕鬆些了”。

楊淩點了點頭,在炕沿上坐了,看了眼門口待奉的小黃門兒,焦芳會意,對那小黃門道:“下去吧,這裏不需要待應了”。

待那厚絨氈兒又摞了下來,焦芳才湊近了些,輕聲道:“大人,可是有什麽要事?”

楊淩點頭道:“嗯,正是有件事想和你商議一下”,楊淩將正德要去大同的事對焦芳說了,焦芳一聽蹭地一下跳了起來,惶急地兩手連搖道:“萬萬不可,大人應當勸阻皇上,刀兵之地,皇上豈可輕易涉險,此事不可行,萬萬不可行”。

楊淩靜靜地望著他,待他稍稍平靜下來,才淡淡地道:“聖意已決,我來找焦翁,是想與你商議如何安排皇上去大同,京裏怎麽辦,勸諫之舉可以罷議了”。

焦芳這才定下神來,他坐回桌旁,撚著鬍鬚白眉緊鎖,半晌才苦著臉搖頭道:“文武百官斷不會答應的”。

楊淩點頭道:“嗯。這個我也想到了,所以……皇上隻能微服而行”。

他沉吟了一下道:“與朵顏三衛首領秘密會麵。皇上本來就得秘官前往,就算冇有百官阻諫,也得輕裝前去。

可是雖說是微服,前呼後擁的人數也少不了,所以我想抽調禁軍、京營、內廠、東廠最精銳地力量陪同皇上前往。至少有……五千人吧,全部人馬裝扮成赴邊關增援官兵,這樣一來,五千人馬就微不足道了。至少不會引起地方官府和敵方秘探的注意。”

楊淩將詳細情形又敘述了一遍;焦芳聽完想了想道:“大人同去麽?”

楊淩苦笑道:“我若不守在他身邊,如何放心得下?恐怕要吃、吃不下。睡、睡不著。自然是要守在皇上身邊的,我就以代皇上去邊關視察為藉口同行便是”。

焦芳的神色頓時緩和了下來,微微沉吟道:“那麽……此計可行,但是為慎重起見,到了大同,應當秘密知會大同巡撫胡瓚知道,他是大同一道的最高軍政官員,目前雖說是楊一清統兵、苗逵督軍,他手上至少可以調動兩萬人馬。有他暗中照應,方保得萬無一失。”

楊淩略一沉吟,頷首道:“甚好,這事內閣幾們大學士是瞞不住的,介時皇上就先以聖體微恙為藉口拖上兩日,估摸著我們到了宣府時,再由焦翁通知李、楊兩位大學士。

到那時木已成舟,他們也隻好幫著遮掩,有你三位坐鎮京師,我就放心了。至於其他官員麽……由內閣三大學士曉諭六部九卿即可,再下邊的官員概告以皇上龍體欠安,暫不升朝。”

焦芳想起李東陽、楊廷和發現皇上不見了時,那副暴跳如雷地模樣,不禁有些頭痛,他歎氣道:“好,到時請皇上下道密旨吧,否則門下可鎮不住這兩位大學士”。

他想了想又道:“另外,建儲居守要如何安排?”

楊淩瞠目道:“建儲居狩?什麽建儲居狩?”楊淩有點露怯,隻聽說過清朝皇帝木蘭秋狩,離京打獵叫秋狩,逃難離京還叫秋狩,怎麽明朝時也有一狩?

焦芳也是一怔,他想起這位大人隻是個秀才,一朝登天才位極人臣,對於朝廷製度不甚瞭解倒也正常,便釋然一笑道:“建儲居狩是例代皇朝必遵的律令,大明已有近百年皇上不曾離京,這舊製平素無人提起,難怪大人不記得”。

焦芳呷了口茶,又道:“皇帝親征或者巡幸天下,必須命太子在京城留守,稱為‘監國’。如果皇上尚無子嗣,或者太子年幼,尚無法常理國事,則派皇弟監國,亦可通融。

英宗當年北征,即派皇弟成王留守,當今皇上尚無子嗣,亦無同胞兄弟,那就隻有先在諸藩王中尋一個世子建儲,有了儲君後再談居守。”

楊淩蹙眉道:“皇上春秋鼎盛,如今不過才十六歲,用得著大動乾戈地建儲君麽?”

焦芳忙解釋道:“大人,這隻是一項必須的規定,有備無患而已。皇上既然是秘密離京,建儲自然也是立下秘旨,到時隻有六部九卿、三大學士知道此事,就是被立的藩王世子自己也根本不知道這事,皇上回了京,再撤消旨意便是”。

楊淩一聽這才放心,可是立儲就是皇上的事了,看來這事還得正德拿主意,楊淩正猶豫要不要再回乾清宮見見正德,外邊小黃門道:“大學士正與楊淩楊大人商議國事,你把卷宗擱下,回頭再來取吧”。

楊淩提聲問道:“甚麽事?何人送來卷宗?”

小黃門在外邊恭聲答道:“回大人,戶部郎中嚴嵩,說有籌備糧草、征調役夫地奏摺要呈給大學士”。

嚴嵩不是外人,他官階低微,所以乖巧的極少登楊淩的家門,卻通過夫人外交,始終和楊家保持著密切的關係。

楊淩著江南、湖南、陝西三省各地一地、一縣、一省試種新糧,如今糧種和培訓出來地糧農雖尚未派去,但是早已令三地測算田畝,摸清當地耕種土地的情形、籌備農具、說服佃農。這些事全部通過戶部頒佈政令。

韓文對未經試種,先在一省之地全麵試種持反對意見。雖然陝西巡撫是劉瑾任用地私人,對這種命令執行地不遺餘力,韓文對於上傳下達的訊息卻消極對待,嚴嵩一個小小地戶部郎中,居中調停。上下聯絡,若不是他,楊淩焦頭爛額的不知還要操多少心,斷不會像現在這般清閒。

在楊淩心中。固有地嚴嵩是個大奸臣的念頭已漸漸消去,此人雖熱衷權力。卻不好色、不好財。簡直就是個事業狂,楊淩對他觀感甚好,已視為一個得力的心腹,聞言便道:“叫他進來吧”。

嚴嵩抱著一摞卷宗奏摺進了門兒,看了楊淩一眼,卻向規規矩矩按品秩向焦芳施了個禮,然後才向楊淩施禮,謙和地笑道:“下官不知大人正和大學士商議國事,來的冒昧了。這些卷宗隻是匯報征集糧草、役夫的情形,各地方官府對用兵大事倒也不敢馬虎,未敢拖延矇蔽,並無緊要大事”。

楊淩笑道:“這事兒你們知道就行了,真有了難處,儘管去找劉公公,他地大捧揮舞的正來勁兒,還愁無處下手呢,我就不攙和了”。

焦芳和嚴嵩聽了都笑了起來,楊淩含笑道:“別客氣了,你也坐吧,我這正有一樁大事與焦翁商議,你也不是外人,一齊聽聽”。

嚴嵩應了聲是,欠著屁股在炕下官帽兒椅上坐了,輕笑道:“下官在翰林院時整天介玩弄筆桿子,寫些詩詞文章,自進了戶部整天和糧秣錢米打交道,深覺才疏學淺、力有不逮,大人真有要事,下官也隻好豎起兩耳,左邊一聽,右邊一聽了”。

楊淩佯怒地笑道:“這件大事極為了得,本官素知你為人嚴謹、行事穩妥,纔要你一起參議,若隻聽聽可是不行”。

楊淩要陪正德去大同,試種新糧的事又不能擱下,許多大事都需要交待給這個心腹知道,原也冇打算瞞他,便把事情對他又說了一遍。

嚴嵩麵帶淺笑,聽說皇帝要出京微服出巡,神色也絲毫不驚,聽到楊淩和焦芳的安排也是不住點頭,直至聽到建儲居守時,一對濃眉才攸地皺了起來,沉吟半晌才惴惴地道:“下官以為……此事不妥”。

楊淩和焦芳訝然互望,焦芳撫須道:“嗯,惟中有何見解,不妨說來聽聽”。

嚴嵩遲疑了一下,說道:“下官以為,皇上北巡,兩位大人早已成竹在胸,心中是認為冇有凶險地,那麽這建儲居守的循例又何必照搬?

昔年漢劉邦曾被匈奴四十萬鐵騎困於白登山,但此一時彼一時也,大同以北、以西,大片國士儘在我大明手中,韃靼雖來襲擾,朵顏三衛雖未必中心,但兵馬以我大明占優。

皇上大可先至大同,再傳遞訊息與朵顏三衛,在此期間調兵遣將,穩妥安排,占儘天時、地利、人和,無論韃靼、朵顏三衛皆無隙可趁,可是若建儲居守,反有莫大地危機和後患”。

楊淩動容道:“此話怎講?你說詳細些”。

嚴嵩挪了挪瘦竹竿兒似地身子舔舔嘴唇道:“大人,患不在外而內。您想,乘輿在外,如果遇警遇困,護從的人當然竭力保駕,朝廷中群龍無首,文武百官也必然萬眾一心,盼望國君早日回來。

皇上不在宮武百官未必便真瞞的過去,頂多他們擔心人心惶惶,佯作不知,可是倘若有了儲君……,難保不會有人存有私念異心。

皇上臨朝未滿一年,根基未穩,六部九卿豈會個個忠誠?倘若有人存了擁立從龍、建功立業的念頭,皇上本來冇有危險,隻怕也會有人泄露訊息給韃子,皇上被困受圍的話,那更是……”。

楊淩一聽就明白了,儲位未定,文武百官必然效忠皇帝並且儘力爭寵,如果儲位已定。皇帝處在一種隨時可為他人取而代之的險境之中,真要遇險。文武百官必定各打各的小算盤,彼此下絆子扯皮,可就誤了大事。

再者,正德繼位後,朝政更迭。先是六部尚書罷了一半,再是大學士三去其二,文武百官受牽連的不計其數,有些老臣對皇上早生怨恚之心。認為另立新君有益江山也好、想擁立新君,立下從龍之功也好。恐怕袖手旁觀。甚至落井下石的事就會發生。

這樣一來,建儲居守,就是無備不一定有患,有備則必有大患。其中微妙,焦芳久在官場,更是一點就通。

楊淩恍然地一拍大腿道:“著啊,照此說來,議建儲君反倒是陷皇上於險地了,你所慮甚是。建儲居守絕不可行,是我思慮有欠周詳了”。

嚴嵩欠身微笑道:“不敢,聖性尚武,大人有些考慮,也是為了皇上冇有後顧之憂,可以如魚得水,坦然從事”。

焦芳撚著鬍鬚,望了嚴嵩一眼,輕輕歎道:“九邊塞外,親冒鋒鎬,險不可言。正該如你一般多方考慮,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呀!”

焦芳熟稔典章製度,嚴嵩練達人情世故,有這一老一少兩個頗具權奸潛質地能人蔘詳,楊淩居中權衡取捨,對正德微服出京的事安排的滴水不漏,直聊到落暮時分,三人才儘歡而散。

楊淩心中有了譜,欣然出了宮門,仆從們抬過那頂大官轎,楊淩進了轎子,伍漢超正盤膝打坐,見他回來才收勢讓過,楊淩鑽到後座坐下,歉然道:“難為漢超了,以你才學本該大有所為,現如今卻要你為我保鏢護院,嗬嗬,再候些日子吧,等風聲過去了,再放你個官職。”

伍漢超笑道:“大人不必客氣,小可地傷尚未痊癒,多休些日子也好。我在山上的時候,常常就是一打坐便是一天,倒也不覺枯燥。”

二人談笑間,大轎已離了地麵,忽悠悠地上了路。

出了青磚鋪就地禦路,拐上了繁華的大街,伍漢超正扭頭對楊淩講解著內功心法,忽地語聲一頓,下身未動,整個上身卻突然平移出半尺,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劍自轎簾外刺入,一劍刺空,刺空亦有所覺,長劍刷地一聲抽了回去。

此時轎外大亂,傳來一陣喧鬨聲。伍漢超低斥道:“果然有刺客!”,話落抄起立在座旁的長劍,一團身撲了出去。

那一劍看得楊淩心驚肉跳,轎外急驟的兵器撞擊時,大街上百姓地尖叫喧吵聲鬨成一團,隨後一聲嬌斥餘音漸遠,隻聽伍漢超喝道:“保護大人”,便冇了聲息。

楊淩定了定神,微微掀開轎簾見四名侍衛緊張地護在周圍,臨近年關采辦年貨的人本來就多,這裏又是一條極繁華的街道,四下裏慌慌張張的人群還在奔跑,地上這麽丟了個肥豬頭,那麽扔了捆燒紙佛龕,一地地狼藉。

楊淩掀開轎簾兒出去喝道:“伍兄呢?”

一個侍衛持著刀,緊張地看著四下疾關逃的百姓道:“追著那蒙麵女刺客去了”。

楊淩籲了口氣,說道:“去一個人,叫五城兵馬司地人趕快彈壓地麵,亂子越鬨越……”,他話音未落,眼角一道夭矯迅捷地人影一閃,那個侍衛被人一腳踢入人群,半空中已噴出一口鮮血。

那人影好快,劍光閃電掠至,另一個已所覺的侍衛剛剛擰身劈出一刀,已被一劍搠在肩膀上,劍抽腿至,那侍衛打著轉兒砸向人群,楊淩隻覺腰間一緊,已被人攬住提起,耳邊一聲嬌斥道:“斷後!風緊各投山門!”

楊淩腳不沾地,被那人裹脅著疾衝入人群,三繞兩繞拐進一條未燃燈籠的衚衕兒,衚衕不長,轉瞬間搶出去衚衕口兒停著一輛馬車,那人抖臂一甩,將楊淩扔進馬車,身形一團一縱,也跟著衝了出去,喝道:“馬上出城”。

楊淩被那一扔,昏頭轉向的摔進車內,剛剛揚起頭來,身旁就衝進一個人來,擠在他身旁坐下,隨即楊淩領口一緊,被人提了起來。

楊淩手忙腳亂地一按,觸手豐腴柔軟,剛剛覺出是條飽滿結實的大腿,整個人就被向後一按,“砰”地一聲撞在車棚上,一柄涼嗖嗖、鋒寒無比的利刃按在了頸上。

楊淩定了定神,隻見車中掛著一盞氣死風燈,燈光輝映下,那人摘下了遮麵的黑巾,一身黑衣、肌膚如雪,襯托出一種不染纖塵的美麗。

那張俏臉清雅脫俗,明麗照人,一隻瑩潤無比綠意盎然的碧玉簪子橫插在油亮地青絲上,彎彎柳眉下一雙俏眼精光閃爍,冷厲無比。

楊淩怔了怔,說道:“紅娘子楊跨虎?”

那黑衣勁裝的嬌俏美人先是一怔,然後啟齒一笑,弧貝隱現地道:“原來你已識得我的底細,不錯,我正是崔鶯兒!廠督大人,你偌大的本事,還不是落入我的掌中?”

她短劍劍刃一橫,劍脊在楊淩頸上一壓,板起俏臉低聲冷斥道:“我丈夫呢?是不是已遭了你的毒手?”

那忽地一笑,如銀瓶乍破,刹那間的笑顏宛如雲破月來花弄影般無比動人,轉瞬間即如一隙白駒,踏雪無痕,冷俏的臉龐上隻剩下一對無比仇恨的眸子,冷冷地盯著他。

回到明朝當王爺_o179

身陷敵手

那一劍隔簾刺入,劍勢毒辣,大有誌在必得之意,伍漢超不由心頭火起,立即提劍撲出轎子,見四名侍衛正拔刀逼向突兀襲來的刺客,轎伕駭得逃到了一旁,便立即抽出劍來,猱身撲上,與那一身黑衣、黑紗蒙麵的嬌小身影戰在一起。

在他心中已認定這就是未及逃走的大盜崔鶯兒,江湖傳聞崔夫人貌美如花、卻弓馬嫻熟,一身技藝尤在丈夫之上,道上同源送了個諢號叫做楊跨虎,伍漢超見識過楊虎的武藝,雖遠不及已,但此時重任在身,麵對這蒙麵女子卻不敢大意。

雙方交手幾合,伍漢超便放下心來,楊跨虎徒負虛名,真實武藝看來和楊虎隻在仲伯之間,纏鬥片刻,那女子也看出自已不是他的對手,忽地一聲嬌斥,抬手擲出一柄飛刀,趁機逃入人群。

伍漢超剛剛投在楊淩門下,若能擒住這名大盜那是大功一件,極為露臉,怎肯舍她離去,立即飛身追去,在他想來,楊跨虎既生了怯意,憑他的功夫要將她生擒活捉也不為難。

可是那蒙麵女子十分刁鑽,仗著身形小巧,在人群中左兜右轉,藉著人流的掩護,伍漢超始終無法擒住她,堪堪追出兩條街,伍漢超心中一動,忽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他原來認定這武藝精湛的女子就是紅娘子,盜首來孤身行刺,看來是窮途末路無人可用了,這才放心地追上來,可是萬一她另伏有人手,憑楊淩手下那些慣於疆場拚殺、不擅小巧功夫的侍衛能護得了大人周全麽?

伍漢超想到這裏,再不敢貪功苦追,立即返身向原處奔去,回到原處隻見一隊官兵圍在那兒,地上躺著一具屍體。四個番子都已身上帶傷,伍漢超的心提了起來,惶然搶至近前,隻見一個侍衛手捂肩頭,鮮血涔涔滲出,他也不管不顧。隻是向巡城的刀快們大聲咆哮道:“還站在這兒乾什麽?內廠楊督被賊人劫走了,快快通知五城兵馬司搜尋全城,叫京營鎖了九門,快去!”

昨日楊府遇襲,雖說來犯的悍盜幾乎全殲,匪首也已逃遁,按慣例再凶悍的強盜露了海底在官府落案,也得立刻遠走高飛,不敢在事發地儀,但巡城禦使仍不敢大意。在他嚴令下,十人一隊的刀快滿城遊走,哪裏有些風吹草動也休想瞞過他們。

這裏剛剛發生械鬥他們就已聞訊趕來,五名負責斷後的大盜已有一人中刀而死,餘者見勢不妙,呼哨一聲做鳥獸散。混入人群轉瞬間逃得無影無蹤,四名侍衛又忽又氣,忍不住向這群蠢貨大發雷霆。

內廠總督在京師被擄,五城兵馬司聞訊叫苦不迭,立刻傾巢而出,執刀持槍的衙役們氣勢洶洶地封鎖了所有地路口,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全城宵禁。

刑部趁著宮門尚未落鎖急急將訊息遞進宮去,正德聞訊大怒,立即下令九門落閘大索全城,急召劉大夏要他將霸州一帶聚眾作亂的盜匪清剿乾淨。刑部、京營、東廠、西廠、錦衣衛受了聖諭。也是人馬四出,鬨得整個京師雞飛狗跳。

這些各部各司衙門的官差老爺們,借著這機會專挑那些大戶人家為難,藉口有人告發上門徹查,順手牽著撈些值錢的財帛。富紳豪商們怎肯讓這些如狼似虎的差役們內外搜查,為求平安隻好花錢了事,把這些大爺哄走。

奈何這一撥去了,那一撥又來。楊淩的影兒都冇見著,這些人倒是發了一筆橫財。訊息傳回山上,吳傑聞訊大驚,楊淩若是有了閃失,那內廠地天便榻了,饒是他一向機警沉著,也被這訊息駭的心亂如麻,一時冇了主意。

倒是黃奇胤甚是沉著,向匆匆趕來報信的番子問明詳情,叫他立即回去嚴囑伍漢超等人在刑部不可返回楊府,他麵帶憂色地對吳傑道:“吳大人,切勿自亂了陣腳,那大盜擄而不殺,必然另有所求,大人一時半晌不會有性命之憂”。

吳傑定了定神,說道:“是了,本官聞訊惶急,心中倒冇了主意,他們擄走大人必有所圖,京師房屋鱗次,居民百萬,若是隱遁,實是無法搜尋,黃老有何妙計?”

黃奇胤道:“夫人有孕在身,若聽說大人遇險,驚駭擔心之下,難保不會有個閃失,大人要立即派人嚴密封鎖威武伯府,不可將廠督的訊息傳入府去”。

吳傑聞言凜然,楊淩生死未卜,一時無處追尋。他隻有這一個子嗣,這確是一件耽誤不得的大事,他向聞訊趕來的柳彪道:“柳千戶,此事交給你了,定要護得闔府安全,不可有失!”

柳遽神色凝重,一言不發,匆匆抱拳離去。吳傑想了想道:“那女盜擄了大人,心中忐忑,未必敢在京中停留,不過她既擄而不殺,勢必有所圖謀,去也不會去的遠了。

彭檔頭、連檔頭、馮檔頭、楊千戶,你們各領一軍,立即趕赴京城四門,查問有無可疑車馬,循蹤搜尋,切記要小心從事,萬萬不要迫的緊了,逼得那盜匪狗急跳牆。”

四人轟然一喏,也急急閃身去了。吳傑與黃奇胤對視一眼,長歎一聲道:“如今你我隻有坐守在此等候訊息了,但願大人他……吉人天相!”。

楊淩被鋒寒的利刃逼住咽喉,他心中念頭急轉:紅娘子冒著偌大的風險將他劫走,看來是尚不知楊虎已經逃遁。

若是她早早得知楊虎地確切訊息,想必也要想儘辦法逃離京城了,又怎敢冒此奇險來劫擄自己?可也恰是她尚不知丈夫死活,投鼠忌器之下,纔不敢殺了自己。自己因此惹禍,亦因此保身,看來一時是不會有生命危險了。

馬車疾行顛簸。楊淩想到這裏,暗暗鬆了口氣,望著崔鶯兒姣好雪白的俏臉,他輕輕一歎道:“前日你是我座上客,今日我是你階下囚。楊夫人,本官對你夫婦禮敬有叫。未嚐有一絲惡意,為何集中數百嫋雄,欲將我一門剪滅?”

崔鶯兒想起丈夫的目的,心中閃過一絲慚愧,隨即卻又惡顏相向道:“你是官,我是賊,官與賊本就勢不兩立。官兵抓匪、匪殺官兵,各憑本事,還需要什麽理由?”

她想起丈夫生命不明,他帶來的兩百名得力手下幾乎被眼前這個書生殺的精光。不由恨得銀牙緊咬,狠狠地問道:“快講,我丈夫現在怎麽樣了?”

楊淩見她果然不知楊虎訊息,心中更是大定,他好整以暇地道:“那些盜匪夜半闖入高老莊,在千餘名官兵圍剿下全軍儘墨。至於楊虎麽……”。

紅娘子聞言神色一緊,急問道:“他如何了?”

楊淩硬著頭皮道:“他腿上中了一箭,已被本官生擒,現在就押在大牢之中。”

楊虎中箭受傷,然後被擒了?這個聽起來倒是有幾分可信,否則以楊虎地性子,斷無全身而退獨自逃命的道理,若他冇有受傷。憑官兵的功夫能擒得住他的也冇有幾個。

紅娘子半信半疑地瞟了楊淩一眼,冷笑了一聲道:“好,我暫且信你,你是生是死。就看楊虎是死是活,若是被我打探到他已不在人間,我就用你的人頭、祭奠我的亡夫!”

崔鶯兒霍地收劍,用劍柄一挑轎簾兒,向外張望一眼,然後就在楊淩麵前寬衣解帶,換上一身尋常衣服,大方自然地直把楊淩當成了一個死人。

她內裏穿的雖不是褻衣縟褲。可是她蜂腰聳胸、長腿翹臀,體態極是妖嬈,車廂內又狹窄,偶有碰觸,就是一抹豐盈,反弄地楊淩不自在地別過頭去。

紅娘子悉悉索索地穿好衣服,嬌聲喝道:“停車!”

馬車一停,紅娘子探手一抓楊淩的手臂,猶如一道鐵箍一般,抓得楊淩掙紮不得,紅娘子冷斥道:“下車!”

她將楊淩扯下了車,馬車上坐著一個滿臉虯須的葛袍大漢,紅娘子說道:“胡老四,出城一直往北走,過了今晚就自尋門路吧,風聲平息了再回山門”。

那胡老四原本是個獨行大盜,後來被楊虎收服拜了把子,這種獨力周旋於官兵包圍之中的把戲經曆地極多,對於前程凶險根本不甚在乎,逆耳言暢然笑道:“嫂子放心,兄弟去了,你自己保重”,說完看著楊淩獰笑一聲,一揮馬鞭疾馳而去。

楊淩有些意外:紅娘子隻是一個綠林大盜,在這京師中也有隱秘的住處麽?若是客棧或普通人家借住,自己被抓,必定滿城搜尋,她又如何保證不被髮現?

這條衚衕有些偏僻,遠處偶有幾個人影慢悠悠閃過,紅娘子將劍柄一頂楊淩後腰,低聲道:“莫作聲,跟我走,如果敢玩花樣,叫你人頭落地。”說完一推楊淩,逼著他閃進了夜色當中。

京師分宮城、皇城、內城、外城四層,這裏已是外城,冇有修築城牆,但仍屬於京師範圍。這裏住戶人口已相對稀少,衚衕走出去是一片荒地,再前方卻是一座尚未修長完成的道觀。

道觀內劉老道正和翠兒竊竊私語,劉老道望了眼殿上幾個抱著兵刃走來走去的悍盜一眼,挨著香案輕聲道:“真是失算,我設計讓你先出手,就是想讓你一劍結果了那姓楊地,孰料他忒也狡猾,轎內居然玩起了雙簧,如今也不知紅娘子得手了冇有”。

翠兒悄聲道:“楊虎在北綠林極具威望,登高一呼從者如雲,對教主的大計甚有助益,紅娘子如果真能用他換回楊虎,說起來對我們更為有利,殺了一個內廠頭子對天下大計有甚麽用?”

劉老道輕哼一聲道:“楊虎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如果是活著是否真的落入官府也不知道,官府肯不肯放下體麵、和盜匪交換人質還是不知道,我們跟著她冒著殺頭之險,把本教這個尚未完成的秘密香壇也供獻了出來,如果毫無斬獲,如何對教主交待?”

他悄聲道:“我已安排人分別往宮中和衙門裏打探準確訊息,如果楊虎根本不在官府手中,就殺了楊淩,然後在地宮中再避幾日,風聲小些了你們就離開”。

翠兒嗤笑一聲道:“這個倒不勞你擔心,紅娘子若放了楊淩,如何對丈夫地兄弟們交待?再說旁邊那幾個人都是那二百個大盜的死黨,恨楊淩入骨呢,楊虎無論是死是活,楊淩都休想再活著出去了”。

二人正說著,門口兒幾聲老聒鳴叫,殿內幾個人忙提起兵刃悄悄隱在殿門兩側,遠處一個聲音細細地道:“莫擔心,是大嫂回來了”。

殿內眾人喜出望外,忙迎了出去,劉老道和翠兒相視一眼,也連忙跟了過去。

紅娘子和楊淩在幾個拿著刀劍地漢子簇擁下回到殿內,殿內冇有掌燈,由於天寒,大殿蓋了一半暫時停工,半片房梁暴露在漫天星光月色當中,稍有幾分光明。

紅娘子低聲道:“兄弟們都安全回來了麽?”

一個大盜道:“巴六子被摞在那兒了,其他的兄弟都冇事”,說著狠狠地踢了楊淩一腳,咒罵道:“狗官,一定要你為兄弟們償命!”

紅娘子冷斥一聲道:“住手,你虎哥還在官府手上,這人有大用”。

劉老道探頭向外邊看了看,然後縮回去道:“好了,人抓到了,大家也安全回來了,趕快避到秘室中去,小心不要露了行藏。”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香案石台旁,在地上擺弄了一陣,推開一方石板,露出個黑洞洞的洞口,有人晃著了火摺子,引著大家都避進了地下秘室裏去。

地麵工程尚未完工,這下邊也簡陋的很,空蕩蕩的三間石室,四壁蕭條,不過這些人決意避到此處去,已準備了飲水、食物和火把,此時火把獵獵燃起,照得洞內通明。

紅娘子看著楊淩被兩名大盜押進一間石室,轉身對劉老道笑道:“先生神機妙算,難怪非要翠兒先動手,原來楊淩在轎內設了高手埋伏,若非先生用計,我們一擁而上漏了行藏,便難以抓到他了”。

劉老道怔了怔,乾笑兩聲道:“這個……咳咳,總瓢把子可有了訊息?”

崔鶯兒聽說丈夫安然無恙,便欣然道:“方纔他已招認抓了虎哥,虎哥隻是受了傷,倒無性命之憂。今日天色已晚,城中寸步難行,先生有南來的度諜文書,不致引人懷疑,明日還要勞煩先生給官府投一封秘信,用這狗官換回虎哥來”。

這時那邊空蕩蕩的洞屋中傳出幾聲大叫,崔鶯兒霍然奔了過去,見那兩個大盜正欲對楊淩動用私刑,立即喝道:“你們作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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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娘子見了室內情形,心中瞭然,她冷冷地喝道:“放開他,你們出去!”

兩個大盜雖恨楊淩入骨,但楊跨虎積威之下,二人倒也不敢輕易發作,反正楊淩已落入他們手中,也不怕他逃了出去,兩個大盜向楊淩重重地啐了口唾沫,拱拱手走了出去。

楊淩捂著胸口喘息著站直了身子,紅娘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出去,過了會兒,紅娘子又走了回來,將一袋清水、兩個饅頭遞給楊淩,抱著寶劍倚著石壁坐下,說道:“我在這兒看著你,吃完了就歇下,明早你親自寫封信,拿去官府換人,保你的狗命”。

楊虎早已逃之夭夭,若被她知道真相,自已還活得成麽?楊淩一時無計可施,隻得拿著水袋饅頭也貼著石壁在她對麵坐下,輕輕歎道:“初見夫人時,夫人購糧賑災、古道熱腸,頗有俠義之風,楊某雖身在朝廷,自問不曾做過一件對不起百姓的事,你們為何想要致我於死地?”

他有心想點出暖窖這富,又恐這女人惱羞成怒,自己又要多受苦楚,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崔鶯兒為之語塞,她頓了頓才冷笑道:“我賑濟災民,是因為我自己也是窮苦人,知道捱餓受凍的苦。我們不隻想殺你,還想殺掉所有的官兒,推翻這個害人的天下,重建一個朝廷”。

楊淩籲了口氣道:“你賑濟百姓,隻能讓他吃飽這頓飯,天災不斷,百姓嗷嗷待哺,你有多少錢財購買糧食?待到官倉也吃空了,你讓天下的百姓吃什麽去?你是濟一時之急,我引進那些異國作物,卻是從長遠打算。

莫以為隻有你同情百姓,當今天下雖有弊政。但是朝廷並不腐朽,官員們有許多都心憂移民。你想重建一個朝廷,那要打多少仗、死多少人?把這天下打的破破爛爛的,再破而後立,何如支援朝中清廉正直的大臣,革新除舊。除貪官汙吏,讓百姓有飯吃、有衣穿、有地種?再說,憑你們就能推翻這天下麽?”

紅娘子傲然道:“官兵了不起麽?我們的山寨被剿了多少回了,那些官兵能奈我何?各山各寨的人馬若是集中起來,便是一支遠勝於朝廷的精兵。要取天下,又有何難?”

楊淩冷笑道:“癡心妄想!”

崔鶯兒俏眼一瞪,楊淩趕忙接著道:“你們藉助地利,官兵來剿便往深山中一躲,能從官兵手中毫髮無損地逃走,就自以為可以對付官府的千軍萬馬了?

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該知道大明皇室正統是朱家,天下士庶良賤信仰膺服者不計其數,你們做山大王時看起來冇什麽要緊,真要起兵造反,有多少人信服你們?而大明正統這四個字卻可以變成實實在在地錢糧、刀槍和士兵,變成堅決支援的力量。”

崔鶯兒冷笑不語,楊淩鼓起勇氣繼續道:“你說要推翻朝廷,再造一個天下,好。我問你,如果你紅娘子就是天下之主,你要如何造福於百姓?”

崔鶯兒眸子一亮,脫口道:“當然是取消那些該死地稅賦,不再要河南河北的百姓家破人亡地為朝廷養馬,讓百姓都過上好日子,有飯吃、還有肉吃,有衣穿,不會挨凍受餓,我自己就是苦哈哈,不會虧待了百姓”。

楊淩輕笑不已,崔鶯兒俏臉一紅,不自在地冷斥道:“你笑什麽?我說的不對麽?”

楊淩頷首道:“對,都對,那我來問你,今年河南大水、陝西大旱、山東蝗災遮天蔽日,苗山一帶土瑤作亂,你取消稅賦,拿什麽供養你的軍隊,供養為你管理天下的官員,拿什麽去救濟快要餓死地百姓?天災之下,糧食收成不足三成,你如何讓百姓衣食無憂?”

崔鶯兒怔了怔,一向隻抱怨官府的昏饋無能,想著打下江山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她倒冇有去想這些,崔鶯兒咬了咬唇,說道:“那些豪紳地主有地萬頃,就算災荒之年,家裏也是豐衣足食,我可以讓百姓吃大戶,總不會餓死了他們”。

楊淩搖頭道:“那時這些富紳也是你的子民,他們的財產土地是多少輩積攢下來的,你要把他們逼地去造反?再者天下富紳在十成人中不到一成,錢糧聚在他們少數人手中算是富的流油,分給百姓後每人不過有口粥喝,朝廷領著百姓去吃大戶?這就是你的法子?”

“你又說取消馬政,不錯,我也聽說馬政苛厲,逼的百姓苦不堪言,這個是要朝廷去一點點改變的,難道不用養馬就是好辦法了?如今韃靼犯邊,鐵騎數萬,如果冇有騎兵,你要如何去保護你的江山和百姓?韃靼來了,凶狠不勝過稅吏百倍麽?

沿海倭寇作亂,要不要造船?要不要訓練水師?伐木、造船要用徭役,養兵練兵要收稅賦,造船造甲處處花錢,你隻是心中想善待百姓,做地到麽?”

紅娘子地臉色有些發青,楊淩繼續摧毀她的自信,毫不留情地道:“稅賦、養馬不能不要,端看要怎麽施行。官吏、田耕不能不治,端要看如何去治。治理行政、理財稅賦你們懂麽?你們隻會破壞、不會建設!”

紅娘子忍不住斥道:“住口,任你百般狡辯,朱洪武又是什麽出身,還不是坐了天下?”

楊淩悠悠地道:“洪武皇帝出身微薄,但並非一介不學無術的武夫,而且他反元暴政,身邊有多少才智之士助他?你們呢?你不會不知道天下讀?

真要反了,你們也不過是從山賊變成了流寇,隨風浪而起,隨風浪而落,百餘年後,後世人談起你們,不過是史書中為禍一時,攪得天下血流飄擼、於百姓毫無益處的土匪,如果你們有子孫後代,也會為你們蒙羞……”。

楊淩尚未說完。“嗆”地一聲,寒光一閃。那柄短劍已抵在了他喉下,激得他嚥下肌膚起了陣陣戰栗。楊淩先是一陣慌亂,隨即卻平靜下來,坦然望向紅娘子。

石室中一時寂寂無言,隻聽到兩人的呼吸聲。過了半晌,紅娘子才冷冷地道:“知道你讀的書多,不用和我掉書袋,我隻知道,我們全家是被官府逼上山的。我隻知道霸州有無數的百姓還在官府欺壓下有上頓冇下頓地熬日子,所以……我們要反!”

她說完霍地收劍,“嚓”地一聲短劍入鞘,頭倚地壁上微微闔起了雙眼,說道:“不要打逃走的主意,老實歇著吧。再饒舌多嘴。就割了你地舌頭!”

楊淩見她臉上肌肉隱隱跳動,顯然正在強忍怒火,也不便再講,呆坐了一會兒,他還是冇想出明日紅娘子若拿他交換楊虎,如何才能逃脫出去。

楊淩深思半晌,想想吳傑、黃奇胤等人都甚有機謀,朝廷上也不乏睿智之士,明日一封交換人質的信送到他們手中。斷不會有人愚蠢地直接對盜匪說出無人可交地話來,如今隻好走一步看一步,再另尋機會了。

他歎了口氣,覺得腹中有些饑餓,便就著清水吃了一個饅頭,然後倚在壁上假寐。俄頃,壁上火把漸漸微弱,終至畢剝熄滅。

楊淩也漸生倦意,隻是從來冇有在冰冷的硬石麵上睡過覺,一時難以入眠,石洞內靜悄悄的,楊淩靜靜地倚在那兒,正在想著對策,忽然發覺對麵悉悉索索,似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偶爾,還有輕輕的一聲歎息。楊淩那番話,她還是聽在耳裏了。

洞穴內不知天明,但時辰到了自然也就醒來,室內重又燃起了火把,外邊把風的人悄悄溜進洞來,後邊跟著劉老道,原來他昨夜並未在此住宿,也是天亮才從其他秘密信徒地住處返回。

紅娘子和翠兒忙迎了上去,紅娘子問道:“劉先生,如今外麵情形如何?”

劉老道苦笑道:“官兵折騰了半晌也就歇了,但是內城已經宵禁,京師四周所有路口都設了關卡,進城不限,出城的人必須有路引官藉,所有車馬貨物盤查的連隻蒼蠅也逃不出去,那些郊區進城冇有路引的人必須去官府登記,由親眷作保纔可出去”。

紅娘子動容道:“動靜鬨的這麽大了?劉先生可曾引人注意?”

劉老道說道:“還好,我是遊方道人,路引是從南方北來,嫌疑最小,而且我隻在城中遊蕩,並不出京,所以盤查一番也就冇事了,隻是……這次泄了底,霸州一帶我們辛辛苦苦打下地基業怕是要毀於一旦了”。

紅娘子不以為然地道:“怕什麽?留得青山在,不怕冇柴燒,何況總寨早遷出了霸州。我馬上叫楊淩寫封親筆信,隻要他們同意換人,我們就脅人出城,在豐台交換人質,憑我們備下的快馬和騎術,一出京師再也無人可擋。”

旁邊幾個大盜聽說老大馬上就可以被救出牢籠,一時摩拳擦掌甚是興奮。劉老道扛著旗幡,以測字算命為掩護,筆墨紙硯是隨身帶著的,從褡褳裏取出來交與紅娘子,拿進去叫楊淩寫信。

楊淩躊躇再三,方提筆寫下一封信,他倒也乖巧,信中絲毫不敢暗示自己的大致所在,事實上他對北京城並不熟悉,除了知道置身在一處尚未完工的道觀下邊,他也不知現在在什麽地方。

楊淩信中說明自己已被人捕做人質,歹徒提出欲用楊虎換他自己,要見信者速呈皇上,如果皇上允喏,便去錦衣衛將押在大牢中的大盜楊虎提出來,再按對方要求送至指定地點,為求逼真,他還解下隨身玉飾作為信物。

這封信把楊虎關押地地點都有和鼻子有眼地指了出來。就算官府中看信地人是個智障,也不會還不懂他的意思了。

不過那時是冷兵器時代。武藝高強、騎術精湛的悍匪要從官兵手中脫身很容易,況且雙方交換人質,也不會允許官方派出太多人馬,這樣一來雙方頂多隔著二三十丈互換人質,楊淩對自己能否逃出對方掌握仍是毫不樂觀。

官府如果用個假貨冒充。霸州大盜們不會不檢查他的容貌,況且紅娘子是楊虎的枕邊人,隻看身形也能瞧出六七分來,官府縱然明白了自己地暗示,如果救自己脫離磨掌。仍是一個難題。

紅娘子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看著他,楊淩也無暇多想,隻好硬著頭皮寫就,然後交給了紅娘子,隻盼朝廷有能人想出可以瞞天過海的計策。

紅娘子接過信和玉飾,叫兩個人看住楊淩。自己匆匆出去遞與劉老道。劉老道在火把下細細看了六七遍,確認字裏字外、橫著豎著都冇有什麽機巧,這才放心地將信小心捲入道袍下地腰帶中,然後說道:“你們吃點東西,先候在這裏,待我去五城兵馬司,尋機遞進書信”。

劉老道匆匆爬出地道,重又掩好洞口,悄然去了。紅娘子旁邊一個獰麵大盜冷冷地看了眼關押楊淩的房間。對紅娘子悄聲道:“嫂子,等大哥救出來,咱們就結果了這小子,然後再逃,一出了京咱就是猛虎歸山、蛟龍入水,誰也休想絆得住咱們了”。

紅娘子一怔,遲疑道:“胡說,你這邊動手,官兵那邊就不會動手了?今天能救回你虎哥便成,不要多生事端”。

另一個滿臉坑坑窪窪,瞧著就怵人地光頭大漢獰聲道:“大嫂放心,咱們不動手,官兵就肯眼睜睜看著咱們走了?胡大錘的淬毒袖箭十丈之內就是閻王貼子,虎哥懂得地趟拳,到時兄弟招呼一聲,貼地竄出來,不會有事的,難道咱們還和官兵講信義?”

紅娘子心中有些亂,昨日楊淩說地話在她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記,她真想救出丈夫後同他再好好談一談,對楊淩也實在提不起殺機。

翠兒在一旁察顏觀色,適時插嘴道:“小姐,胡大哥說的是呢,姑爺待兄弟們情同手足,這一次可是兩百最親近的兄弟喪命在他手上啊,這份血海深仇,以姑爺義薄雲天的性子,怎肯善罷甘休?

若是那狗官安然回去,今後防衛定然森嚴,姑爺再要報仇,自己豈不凶險地很?順手結果了他的狗命,既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了仇,回到山門向上上下下有個交待,也免得姑爺再涉險地了呢”。

幾個大盜聽的連連點頭,一齊把目光投向紅娘子,紅娘子心亂如麻,想了半晌才重重一跺腳,咬著牙道:“罷了,便依你們,不過一定要小心從事,務必以虎哥安危為重!”

幾個悍盜齊刷刷點頭道:“大嫂放心,這個我們理會得”,翠兒在旁邊瞧了微微一笑,一絲得意從眸中攸然閃過。

京師街頭依然繁華,但是卻洋溢著一種緊張氣氛,所有的城門口都刀槍林立、戒備森嚴,由於檢查緩慢,出城進城的人排起了長龍。

京師大街上新年地喜慶氣被沖淡了不少,一隊隊京營官兵和巡捕不時穿過大街小巷,所有地衙門和官員居處都部署重兵,層層把守,平素輕車簡從的大臣們現在上街都前呼後擁帶了幾十號家將,冇有這個派頭和實力的官員乾脆不露麵了。

這樣緊張的氣氛在京師是前所未有的,由於各城門出入不便,大批的年貨無法進城,導致物價飛漲。由於風傳楊廠督若是找不到,城禁一時不會解除,擔心貨物再次加價的百姓隻得迎著嗖嗖的冷風,硬著頭皮上街采購年貨。

劉老道舉著旗幡搖搖擺擺地走在街上,路過的官兵瞧見隻是一個乾癟老道,神情自若、東張西望地尋著生意。隻打量幾眼便走了過去。

劉老道慢慢逛到五城兵馬司衙門口外,穿進側牆外一條小巷。快走到巷口時假意放下幡子歇息,然後撿起塊石頭,從腰間取出那封信來,一齊用布巾包住,趁人不備猛地擲入院牆。然後提起旗幡急急便去。

兵馬司地人是做不了主地,這封信層層呈上去,最快也要到晌午纔能有下文,如果朝廷答應換人,自會在他指定的顯要建築上做上標記。那時再另尋一家衙門投信,指出進一步要求便是。

廠甸街小販極多,是比較繁華地街道,劉老道在街邊花了一文錢向餛飩攤租了張桌子支開了攤子,悠閒地候著客人,今兒有心思算命的人不多。不但冇有人光顧。大夥兒連看一眼的興趣都冇有。劉老道也不以為意,眯著眼看著日光方位,估了估時辰,正想收攤尋個地方吃些東西,一個小廝模樣的清秀清秀少年站到了他的攤前。

劉老道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撚鬚笑道:“小哥兒是測字還是算命?亦或是代寫家書呀?”

少年笑產瞎:“我不識地字,這輩子就是侍候人的命,還算什麽?求先生代寫封家書”,說著手指似無聊地在他軟盤上隨意撥弄幾下。手指極快地做了幾個手勢。

劉老道臉色微微一變,手攏在袖下,用隻有站著的少年纔看得見的動作也回了幾個手勢,然後親熱地道:“請坐請坐”,他一邊取出毛墨,一邊悄聲問道:“上邊有什麽吩咐?”

那小斯支著下巴下溜了一眼,輕聲道:“很急,要你無論如何保住楊淩性命,務必將他送回朝廷,不管用什麽法子!”

劉老道一怔,輕輕攤開一張紙,掂起硯來作勢磨著,說道:“此人是皇帝心腹,殺之對我們的大業甚有幫助,為什麽要放他?況且他殺了楊虎那麽多人,紅娘子豈肯甘休?請回覆壇主,此人放不得”。

那少年雖是小廝模樣,對他卻頤指氣使,極有氣派,聞言冷笑一聲道:“紅娘子如果阻攔,就連紅娘子也殺了,你記住,無論如何,務必要保他周全,這不是壇主地命令,而是教主的命令!”

劉老道大吃一驚,磨硯的手頓時停住,驚訝地道:“教主他老人家也在京師?這事……甚是為難,和怎麽突然又要保他了?”

少年目光一寒,冷冷的道:“教主在哪,也是你打聽的?”

劉老道打了個冷戰,不敢再問,少年薄薄的嘴唇勾起一道弧線,說道:“宮裏剛剛傳出的訊息,真龍要出水,少了他就未必成行了,要釣青龍,就得舍了這蟹將。還有,楊虎已經逃了,死了紅娘子,還怕他不更賣力地幫我們打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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