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克拉克的問題，讓利維在心裡，直接苦笑了起來。

他的問題足夠犀利，也足夠刁鑽。比起來亞曆山大聽到了有錢就不顧一切，鮑勃看到好劇本就忘乎所以，這個最具有藝術家氣質的夥計，對自己提出來的問題，纔是最不好回答的。

所有電影的主題是什麼？這個問題看似簡單籠統，可是其實，卻是對導演最深層次的拷問：你想要拍攝電影，可以，但是你總得說出來，你想要拍攝的是什麼吧？

好的導演，一輩子隻拍一部電影。

在導演的行業裡麵，一直都有這樣的一個說法。這句話，不是說導演一輩子真的隻能夠拍一部戲，而是說，一個導演，不管他再怎麼改變自己拍攝的電影的題材和和內容，在電影中貫徹始終的思想，都是不變的。

也許一個藝術家一生中，他的作品會很多，但是真正意義上的主題，永遠都是隻有一個。一個電影導演和那些拍攝電視劇，綜藝節目，乃至於是愛情動作片的人，最大的區彆是什麼？區彆就在於，無論大導演采取什麼形式去表現，用什麼手法來展示，套上什麼故事去訴說，但他們內心的東西是一樣的，精神內核永不改變。

“格裡菲斯在說黨同伐異，讓雷諾阿說著大幻滅，伯格曼在說原罪與救贖，塔可夫斯基說著鄉愁與犧牲，馬丁西科塞斯執著於人與天鬥，斯皮爾伯格的電影中貫徹著愛這個永遠不變的主題，庫布裡克喜歡從另類角度看待社會，伍迪艾倫再怎麼拍攝電影，也離不開他深愛的紐約……”克拉克細數著那些偉大的導演們的主題，派對上喝了幾杯酒，他的興致也很高，現在更是高談闊論起來，“不同的人之間，拍攝的東西肯定不一樣。冇有豐富的對藝術的認知，抄襲伍迪·艾倫，那就是照貓畫虎。同樣的一個**的故事梗概讓導演發揮，給了伍迪·艾倫，那可能就是午夜巴塞羅那，給了希區柯克，那可能就是後窗，給了西科塞斯，那估計就要成了男人之間的鬥毆了，而給了斯皮爾伯格，他肯定能夠繞回家庭和愛的主題上麵去。你想要拍電影，你的電影主題什麼？彆說你的劇本，我就是問問你，同樣的故事，你會怎麼拍攝？”

克拉克的問題，是最為根本的問題：電影被稱為第七藝術，就是因為電影本身，有足夠的美感，同時，也有著足夠的情感傳遞。通過電影，導演可以把自己的某種思想傳播出去，讓觀眾們接受，或者是讓觀眾們批判。這是電影被人認為是藝術的原因，也是大導演們鍥而不捨的追求：有什麼東西，比起來直接影響彆人的一生，改變彆人的思想更偉大的？

電影是導演們用來抒發自己的思想的東西，冇有了思想，電影再好，也是空殼子。斯皮爾伯格早期就算是票房大賣，也一樣不受待見，因為那時他的電影，缺乏自己的思想。冇有自己的思想的作品，再怎麼裝飾的巧妙，都隻是徒有其表的，空洞缺乏靈魂。而記憶中，人稱爆炸貝的邁克爾貝，票房高舉世界前三，可是依然冇有人把他當做頂級導演，因為他所執著追求的爆炸，實在稱不上是個主題。

這個問題，比亞曆山大和鮑勃的問題難得多，電影好抄，思想難抄。拍攝彆人的電影，冇有多難，可是完全照抄彆人的思想，哪裡有那麼簡單？思想隻是自己的，這玩意兒抄不來。彆人的問題，利維可以用前世的經驗知識對付過去，可這個問題，考校的是他的才華。

劇本可以買，錢財可以賺，拍攝手法可以學，唯獨思想和才華，隻能是自己的。這也是克拉克，唯一的問題：你有那個才華嗎？

要是自己壓根冇有思想……利維敢打賭，自己要是在這個時候，敢於脫口而出，說自己的電影追求的就是票房，或者是追求的就是拍出來很炫，那麼，克拉克就真的敢和他當場翻臉，甚至說不定直接退出公司：對以藝術為最高追求的人說賺錢，那真是自討冇趣了。克拉克是把電影當做藝術的人，對他說製作電影也是製作商品，他肯定會憤怒。

不過，對於克拉克的這個問題，利維卻也是露出來了笑容：這個問題，他也是想過很久的了。克拉克問他之前，他自己已經問過自己很多遍了，而答案，也早就是成竹在胸了。

“永恒的主題，是個很大的話題。我連一部電影都冇有拍攝過，就要扯什麼永恒的主題，有些虛。”利維在心裡，把自己以前拍攝過的那部撲街之作，早就忘到牆角去了，“關於這個，我隻能說我考慮過，不敢說我考慮的很周全，其實你看過了我的劇本，也就大概能夠知道我的想法了。能夠被當做永恒的主題的東西不多，好在我找到了一個：孤獨。”

“孤獨？”克拉克重複了一遍，“什麼叫做孤獨？”

“人類的孤獨感，是永遠都存在的，就算是身處鬨市，在人群中，人們也會感覺到孤獨。冇有任何兩個人是相同的，人和人之間都有差彆，也就決定人和人之間總會有距離，不理解，無法認同，有距離，就會產生孤獨。孤獨感永遠存在人們心中，這是最為永恒的主題之一。”

“我不是問，什麼是理論上說的孤獨，我是在問，你懂不懂什麼叫做孤獨？”

“我？相信我，克拉克，冇有人比我更懂得這個詞語。”

這一點，利維相當確信：他是穿越者，和他周圍的環境，一直都是格格不入的。他雖然可以小心的融入人群，彷彿自己和他們一樣，但是實際上，他自己清楚自己和其他人有區彆。雖然他可以和周圍的朋友們打成一片，但是內心深處，他自己明白自己和他們是不一樣的，自己有著太多的秘密，那些秘密，都是不能夠和人分享的。

他會為了朋友們的事情而感動，而難過，也會為了他們的想法而高興，而興奮——但是，在內心深處，利維總是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

他不屬於這個世界，不屬於好萊塢，不屬於尼古拉斯·利維這個名字，甚至不屬於這具皮囊？要說對孤獨的體味，又有誰會比他更深刻？

自從利維開始籌備自己的電影，他就在想著該如何追求自己的電影的主題了。也許有人覺得，電影就隻要好看就行，隻要賣出了高價，有了票房，賺了大錢，其他的都無所謂。藝術性什麼的並不重要，但是利維無法完全苟同這種想法。他選擇成為導演，是因為確實有過一些電影深刻的影響到了他，他相信好電影是可以改變人的靈魂的。一方麵說著愛這個行業，一方麵隻想著拿它賺錢，這樣的做法，實在太下作。

利維冇有過什麼作品，可他有追求，他一直都想證明，自己是個好導演。前世也好，今生也罷，他的追求冇有變過。這樣的問題，他也捫心自問過很多遍了，自己的追求是什麼？自己要拍攝怎樣的電影，自己能拍攝出來什麼樣的主題？

電影是有思想的，冇有自己的思想，隻是去抄襲彆人的電影的華麗的外表，那再怎麼拍攝，都隻是一個華麗的空殼子。自己想清楚了，自己的電影要拍攝的是什麼，這才能夠拍攝出來足夠好的電影。

和愛，鬥爭，探索這些主題一樣，孤獨也是人類永遠都要麵對的主題之一。這個主題，是可以貫徹始終的思想。這是利維的大難，他對自己說過很多遍，現在也對克拉克說了出來。

這是屬於他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才華，不是抄來的，不是學來的。

利維的話，讓克拉克點點頭，不再和利維爭論了，“記得把你的劇本給我看看，我很想看看你理解的是什麼樣的孤獨。現在，不談這些，這麼多美人在這裡，談孤獨太無趣了。”

是有點煞風景呢……利維笑了起來，“本來也不是我想要談論這個的……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麼還等待什麼？派對已經開始了，不在這裡狂歡一下再回去，似乎對不起自己呢。”

自己的同伴，不僅認同了自己想要拍攝電影的想法，而且還認同了自己對電影的主題的明確——對於利維來說，這一天是相當完美的一天，不慶祝一下怎麼可以？

很快，就在人群中，利維已經和一個模特攀談起來了。在遠處的克拉克，看著利維在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裡麵，就已經逗得一個模特花枝招展的笑個不停，而他自己的手也不著痕跡的攬著對方的腰肢了，隻能夠發出一聲感歎。

“孤獨？這傢夥這個樣子，哪裡孤獨了？希望他的電影劇本不要讓我失望，這可是我已經期待了很久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