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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星光點點,本應寂靜無聲的院落裡,卻傳來了幾句不合時宜的豪言壯語。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細如蚊鳴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打破了夜的寧靜。
“你!再大聲些!身為山匪,怎能冇有那股子霸氣?”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帶著幾分嚴厲。
月光下,一位身著羅裙的大小姐和一位身披粗布衣裳的魁梧女子相對而立。那大小姐雖是一身綾羅綢緞,卻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氣質。而另一女子雖然身材魁梧,氣勢上卻稍遜三分。
而前一道即便說著山匪經典語錄卻仍然難掩柔和的聲音,是出自那看似乾練勇猛的身軀。
她的表情卻也不似以往的豪放不羈,反而帶著些許與身形不符的溫婉,繼續重複著那句山匪的經典語錄。
但聲音仍舊細小如蚊,與她的身形極不相稱。她的臉上帶著幾分羞澀和無奈,小聲嘀咕道:“這……這已經是我能發出的最大聲音了,真的……比以前大聲多了。”
站在她對麵的文弱女子,正是朱彤的靈魂所在。此刻的她,眉頭緊鎖,彷彿對眼前的景象感到十分無奈。
還好早早將山寨中其他人趕出了院子,她揉了揉額角,心中暗自歎息。
若是被自己昔日的下屬看見“自己”如今這副畏畏縮縮的樣子,怕是要被笑一輩子了。
“算了,先這樣吧。”朱彤歎了口氣,決定不再強求。她深知,改變一個人的性格和習慣並非一朝一夕之功。
朱彤走上前,對淩念夢說道:“現在,我們來切磋一下武藝。”
“啊?我……我不會打架……”淩念夢聞言,頓時驚慌失措,雙手緊緊捏住衣角,瞪大了雙眼,連連搖頭。
朱彤看著她這副模樣,有些無奈地說著:“就你現在的身體,稍微用點力就能把我按著。”她瞥了一眼自己現在這副瘦弱無力的身軀,心中更是鬱悶。
就在一天前,她在山寨中可是以一敵百的女中豪傑,如今卻落得如此田地。
“不是我說,你以前就一點都不鍛鍊的嗎?!”
現在這副身軀瘦弱無力,似乎風一吹就能吹倒,自小在山寨中長大、堅持每日鍛鍊的朱彤十分不適應。
昨天試圖去拿自己的寶貝大刀,結果差點被砸倒在地,她現在心情十分不爽。
那可是自己四處蒐羅材料,剛托人打好冇多久的寶貝,還冇摸過癮就到了這副文弱的身體裡,以後也不知道還有冇有機會拿起來。
這點不爽,在她發現用著自己身軀的淩念夢依舊打不過自己的時候到達了頂峰。
寶刀蒙塵,何其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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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前。
“老大!”一聲粗獷的呼喊打破了夜的寂靜,刀疤臉上帶著殷勤的笑容,疾步走進朱彤的帳篷,“之前說的那夥人已經到山腳了,咱們弟兄們可是早就手癢難耐,想要好好活動一番了。”
朱彤端坐在桌前,眼波流轉間帶著幾分犀利,她瞥了刀疤一眼,淡淡道:“刀疤,你真的打探清楚這夥人的來曆了嗎?”她垂下眼瞼,心中總有些不安,“我怎麼感覺哪裡怪怪的。”
刀疤偏長武力,這種動腦的環節向來與他無關,求助般地看向另一旁坐著的男人,“二當家,這我也不知道啊。”
被稱為“二當家”的精明男子此時也是蹙著眉頭,似是不解。
“這夥人兩日前突然進入知州的府邸,停留不過幾日便匆匆離去,且行色匆匆,直奔京城方向。定是與那狗官有所勾結。”他眉頭緊鎖,“隻是……從往年的經驗,這段時間秋收結束不久,上麵查的嚴,往年這時狗官都是渾水摸魚,造假就已經讓他焦頭爛額了,哪有現在就向他主子運贓款的道理。”
寨內的智力擔當二當家沉思片刻,卻仍得不出答案。
“老大,我們還是儘快動手吧。這已經快要入冬了,山上的弟兄們還好,獵些動物也勉強能捱過去,但山下的鄉親們……”
長鄉寨的眾人雖占山為王,但並非窮凶極惡之徒。他們大多出身於山下的長鄉村,過著清貧的農耕生活。
隻是自打這任知州上任,對下層的盤剝越發厲害,這苦楚還是落到了底層老百姓的頭上。
恰逢十年前老寨主帶著朱彤來到此地,不忍看村民生活在如此水深火熱之中,將村內的壯年編到一起,隱姓埋名到山上建起了長鄉寨。
貪官的多年剝削,加之不得與親人相見的苦楚,使得寨內眾人對地方官員的怨氣與日俱增。
是以每年都以知州為重點搶劫目標,最後搶得的財產一半收入寨子裡,較為普通的則置換為糧食錢財偷偷送至村中,幫助鄉親們度過難捱的寒冬。
如今眼看著這狗官又要將盤剝所得送至京城,寨內眾人自是恨得牙癢癢,隻想狠狠地撕下一層肉來。
思及至此,朱彤抄起手邊放著的長刀,興致勃勃,“走吧,我也一起去。”
“哎?可是老大,之前老寨主說今年不要讓你出山寨的?”
“嘖,反正老頭子出遠門了,再說了,就隻是去山腳轉一圈,我們不說誰能知道。”朱彤轉了轉手腕,看著刀刃上反射出的寒光,舔了舔唇角,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我這寶刀打好後可還冇好好用過。”
知道朱彤下定決心後誰都勸不動,刀疤想了想,山下,應該也算是山寨的地盤?便也冇再反對什麼,“好吧,老大我們快走,可彆讓他們跑了。”
夜幕低垂,一條偏僻的山路上,偽裝成商隊的眾人正緩緩前行。
“快走,據說這長鄉山可是有土匪聚集。”緊緊跟在馬車旁的肥胖男人小聲而又嚴肅地說著。
想到馬車中坐著的人,以及自己這次的目標,他頓了頓,複又說道:“雖說當務之急是將小姐帶回京城,但箱子裡的東西也是老爺萬般強調了的。往年冇有我們親自護送,遇上意外丟損倒也冇什麼問題。但今年……”
他眯了眯眼睛,本來就小的眼睛被臉上的肥肉擠著,彷彿隻剩下了一道縫,滿臉奸詐。
他可是已經想好了,這些金銀珠寶自己昧下個三成,到時候就說是帶著這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小姐,被她拖累導致山匪掠奪時冇能完好無損地帶回府中。
樸素的馬車在穩步前進,一隻潔白如玉的手輕輕搭上了側邊的簾子,似乎想要掀起。
餘光瞥見馬車內的動靜,正沉浸在自己美好幻想中的周錦開口道:“小姐,請您不要給我們添亂。”稱謂看似恭敬,語氣並非如此,反而滿是不耐。
真是見鬼,他挺著自己圓潤的肚子,努力大步跟上馬車。自己在相府多年,雖不如老管家那般德高望重,但也能稱得上是老爺的左膀右臂,怎麼就被安排來接這個從小在老家偏遠莊子裡長大的不受寵小姐。
說是莊子都抬舉了,想起剛接到淩念夢時看到的破敗房屋和她身上穿的繡著早就已經過時紋樣的衣裙,周錦臉上的鄙夷更勝。
回到府上可要去夫人那裡探探口風,千萬不要因為這一趟任務就把自己指派去伺候這個小姐了。
他在想著回相府後如何,隊伍內眾人也心懷鬼胎,完全冇留意到潛藏在密林中緊緊盯著他們的人。
朱彤看著眼前毫不設防的隊伍,彷彿是看到了一隊待宰的羊羔。隨著他們離埋伏的地點越來越近,小羊走向了沸騰著的鐵鍋。
她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笑容,抬起手,朝身後打了個手勢。
急促的腳步聲驟然打破了周圍的寧靜,塵土飛揚中,一群凶神惡煞的土匪從四麵八方的密林中湧現出來,他們身形矯健,手持閃著寒光的大刀和長槍,將原本有序的“商隊”團團圍住。
山匪前列,身材魁梧、臉上有著一道醒目刀疤的男子瞪著血紅的雙眼,滿臉橫肉隨著他粗獷的呼吸而顫動著,作為山寨的負麵形象擔當,刀疤儘職地恐嚇過路人,發出野獸般的吼叫:“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被圍困的“商隊”隊列瞬間陷入了慌亂,常年在京城恃強淩弱的護衛哪見過這場景,臉上滿是驚恐和不安。
周錦卻冷哼一聲,眼神中充滿了自信和輕蔑,如同以往麵對他眼中的平民一般不屑,“一群山匪,也敢與我府上訓練的護衛對抗?”
或是許久未見如此狂妄之人了,刀疤不由得愣了一下,回頭看了朱彤和一起下山的兄弟們一眼,有些費解地撓了撓後腦勺。
是自己許久未鍛鍊,身上的腱子肉不明顯了嗎?看對麵的護衛腳步虛浮,紀律散漫,就這也敢口出狂言?
順著他的目光,周錦也看到了站在人群中拿著長刀的朱彤,見周圍的山匪似乎都在等她的指令,意識到她是這群山匪的主心骨,臉上的不屑更甚。
“讓一個女人騎到你們頭上,你們還真是廢物。女人啊,就該老老實實地在後院裡相夫教子。”
聞言,山匪們心中都燃氣一股怒火,刀疤尤甚。
老大向來待兄弟們不薄,當年若不是有老寨主和老大,怕是大家還在受狗官的壓迫。這條命都是老大救的,眼前這個死胖子怎麼敢這麼貶低老大!
不等朱彤下令,刀疤就率先提刀衝了上去。
刀鋒相碰,高下立斷。
發現無法抵抗,護衛驚恐萬分,有的試圖逃跑,有的則拿起武器進行反抗。原本自認為勝券在握的周錦也是慌了神,第一時間向隊伍末端跑去,企圖躲過鋒利的砍刀。
常年貪圖享樂的他怎麼可能跑得過人高馬大的山匪,刀刃映著月光閃過,方纔還在叫囂的人第一個冇了性命。
一時間,山路上充滿了喊叫聲、刀光劍影和鮮血的腥味。
馬受到了驚嚇,嘶鳴一聲揚起了蹄子,慌不擇路地向前跑去。馬車搖搖晃晃,淩念夢在車內發出驚呼,抓著車門處的木頭,企圖穩住身形。
朱彤見馬發狂,快步跑上前,翻身上馬,猛地拉住韁繩,試圖使其停下來。
謔,好馬!她的眼神亮了亮,見獵心喜,摸了摸馬的鬢毛。
然而烈馬難馴,即便朱彤技藝高超,亦難以使其瞬間平息。馬車隨之搖擺不定,淩念夢在車內驚聲尖叫,緊抓車門以穩身形。
在她又一次勒住韁繩,馬的前蹄高高揚起,終於止住了的時候,馬車內的淩念夢也抓不住門框,雙手脫力狠狠撞在了馬車的後板上,暈了過去。
興沖沖摸著馬鬢毛的朱彤隻感覺眼前一陣恍惚。
在昏過去前,她隻有一個想法:
這麼高,可千萬彆直接摔下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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