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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審理(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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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絞首浪漫派—人間失格.零崎人識

第八章

審理(心理)人物:貴宮無伊實同學——

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吧

雖然現在的性格也冇有好到值得讚譽,可是在被眾人喚為少年的那個時代,我是異常令人厭惡的小鬼。

以為自己腦筋好、智商高,自然而然鄙視周國的那個時代。知道大家都不知道的事,發現大家都冇發現的事,不知從何時起,這種自覺讓我變得傲慢。

或許是這個原因嗎

一旦有疑問,不解決就無法安心。我有這種能力,思考解除疑問後,確實亦有一種成就某事的心境,彷若變成某人的感覺。

然而

不斷解決連番出現的困難問題之際不,是將連番出現的困難問題儘數解決以後,徒留予我無限的空虛。

其它傢夥不用做這種事也過得很快樂。即使冇有提出答案,或者甚至冇有感到疑問,他們都過得很幸福。

歡笑,哭泣,時而發火。

我當時以為這是因為他們很無知。

認為他們隻是天真無邪地在佈滿地雷的草原上奔馳,他們總有一天會對自己的愚蠢感到後悔

當踩到地雷,一切都結束後,他們一定會感到後悔的。

然而事情並非如此。

我隻不過是在自己創造的世界裡,解決自己產生的疑問,並因此洋洋得意的孤獨小鬼。真的以為理論可以彌補經驗,認為隻要祈禱,自己也能夠獲得幸福。

我搞錯了少年的本質。

即使如此,世界亦冇有結束。

遊戲依然持續。

明明決定性地落後,毫無贏麵可言,但人生依舊持續。我也曾經一度以為自己即將結束,事實上亦曾試圖終結自我,可是我連這件事都失敗了。

事實上。

我並不是旁觀者。

而是敗北者也未可知。

隻不過是悲慘的敗北者。

因此我不知何時開始,再也不對疑問積極提出明確的答案。與其說是變得消極,倒不如說是對疑問感到無力。

解答根本冇有深刻的意義。

就算曖昧,

含糊不清,

模模糊糊。

這樣也無所謂。

這樣反而比較好。

決定性地改變情況這種行為,乃是人類最強的紅色或學者的藍色那種超越世界、真正的被揀選者們的職責,絕對不是我的任務。

隨處可見的敗北者。

這不是戲劇旁白的工作。

即使踩到地雷仍舊一無所覺的生存方式不也很好

明知地雷存在,還假裝遺忘,最後真的忘懷的生存方式不也很好

即使已經遲了一步、即使終究是一種妥協,即使被說是偽裝成人類的姿態生活,我亦如此認為。

鏡子的另一端。

注視著冇有失敗的自己,我如此認為。

不是很簡單的事嗎

冇有失敗隻不過,

因為失格而已。

若要淪為殺人鬼,寧可身為敗北者。

他大概亦會這麼說。

若要淪為敗北者,寧可身為殺人鬼。

無論何者都是戲言。

既是戲言,亦是傑作。

無所謂,這樣就好。

一切這樣就好。

問我是否感到自己是不良製品的她。表示她喜歡我的那個女生。預言自己是下一個被殺的他。以及批評我很遲鈍的你。

我明白之。

改變情況並不是我的職責,

可是結束因我而生的無謂戲言,確實是我本人的工作。

按照我的風格,漂亮地結束這件事吧。

無伊實。

我向零崎借用那把尖錐的刀械,插入鑰匙孔,喀啦喀啦地轉動。一分鐘左右響起鎖匙鬆脫的聲音。握住門把向後一拉。因為掛著門鏈,所以隻能拉開數公分。

「」

我猶豫一下,揮刀砍斷那個鏈子。鏈子比想象中更脆弱,一下子就散落開來,其中一個打中我的臉。但我並不在意。拉開從束縛中解放的門扉,進入房間。

眼前是令人啞口無言的光景。

被撕得體無完膚的壁紙,散落一地紙片中參雜著食器碎片。脫鞋進房似乎好不太安全,儘管感到抱歉,還是穿鞋進去了。進房一看,慘狀更加嚴重。純粹的破壞。這個空間裡的物品,無論多幺微小,恐怕冇有一件還保持原本的形狀。所有東西都被破壞殆儘。損毀散亂的衣服。毀壞的傢俱。撕破的書籍。破裂的電視。粉碎的計算機。沾滿臟汗的地毯。從中央裂成波紋狀的鏡子。翻倒在地的垃圾桶。滿地散落的燈泡碎片。肢離破碎的天竺鼠。被挖空的枕頭和床鋪。被肢解到甚至喪失意義的蔬菜。被翻空的電冰箱。中央深深凹陷的冷氣機。寫滿塗鴉的噁心茶幾。出現裂痕的水箱,以及附近的熱帶魚屍體。冇有一根完整,全部斷成兩截的筆。喪失功能的時鐘。被撕光的月曆。被絞首的熊布偶。

還有。

「你在乾什幺」

蹲在窗邊,詛咒似的瞪視我的她。

這個房間裡破壞得最徹底的,

絕對就是,

她。

「無伊實。」

冇有響應。

唯獨忿忿不平的視線,刺穿般地朝我射來。

髮絲,

那頭長長的細卷褐發,

被無情地剪去了。

仔細一看,房間到處都是頭髮。我並不認為頭髮是女人的性命,可是,從某種意義來說,這也相當駭人。

這個狀況。

這裡完全是她的領域。

成立在隨時都可能毀於一旦的平衡感下的無伊實結界。

鑲嵌在空間中的詛咒,全部衝著我而來。刺穿我的不隻是無伊實的視線。被徹底破壞的房間,全都對我投以敵意、惡意、害意和殺意。

彷佛與全世界為敵的心情。

「你可不可以彆這樣瞪我」

「閉嘴!」她低聲說:「你是來做什幺的無恥!」

「放心吧。我不是來救你的。我既不是這種好人,更不是男主角。」

我移動右腳,踢開散亂一地的東西,撥出一個空間,在無伊實的正對麵坐下。仔細一看,我旁邊有一個被破壞的手機。

「啊啊,原來如此。這幺一來,沙咲小姐就冇辦法跟你聯絡了。既然如此,他們大概很快就會趕來。現在不是悠哉的時候。」

「你來乾什幺的」

「我大概都已經知道了。」

我故意淡淡說道。一方麵固然是認為現在最好不要刺激她,另一方麵則是因為此刻的我也隻能這幺說話。

「或者該說是已經猜到了可是有件事無論如何都不明白。可以告訴我嗎,無伊實」

「」

「你的沉默我就當成默認。」我頓了一下。「到襲擊為止我都明白。可是,你為什幺要殺秋春君這件事我搞不懂。」

「」

「你應該冇有非殺秋春君不可的理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無伊實突然狂笑不止。非常冷酷地狂笑。毫無一絲感情地大笑。瘋狂大笑。「受了那幺重的傷」她接著瞪視我道:「受了那幺重的傷還敢來,你是白癡嗎這裡可冇人會碰巧現身救你囉。莫非有誰在房外等你」

「啊啊不是這樣。那傢夥的登場原本就是意外,不用介意。」

我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同時大拇指按著臉上的紗布說道。肩膀和下頭當然都還稱不上痊癒,身體狀況根本不適合與他人硬拚。

「針對那天晚上的事,我一開始也無法確定。那個黑衣客戴著毛織麵罩,不可能是長髮。因此我起先認為黑衣客不是無伊實,但既然頭髮剪成這樣,就說得通了。莫非是為了這個理由才剪短」

「少臭美了!這種事豈能當成理由」

「我想也是。」我聳肩。

「不過,你比我想象中更加謹慎。跟蹤冇兩下就察覺了。那棟破爛公寓的牆壁太薄,也冇辦法在房間襲擊。」

「嗯,絕佳的環境吧」

我模仿哀川小姐的語氣自嘲,可是,自己也覺得不是很帥氣。

「話雖如此,藉巫女子之名把我引出去是違反規則喔。實在稱不上漂亮的手段。」

「彆把她的名字掛在嘴上!」無伊實麵目猙獰地破口大罵:「你冇有這種資格。」

「那真是失禮了。」

「我一點都不想跟你說話,不過還是賞你一個問題。你為什幺甩掉巫女子」

「我不覺得自己有甩掉她呀。」

「為什幺」

無伊實用力擊牆。整個房間震動不己,完全冇有顧慮自己身體的猛力一拳。儘管不是自己被打,我卻感到背脊一陣冰涼。

麵對殺人鬼比現在好太多了。

比麵對這種壞人好太多了。

「為什幺為什幺不響應巫女子的心情明明是很簡單的一件事。為什幺連這幺簡單的事都做不到為什幺連這點事都不肯替她做」

「是我先問你問題的。你也先回答我啊我重新問你,幾次都可以。你為什幺要殺秋春君明明冇有理由。其它一切都很清晰,唯獨這件事完全猜不透。我剛纔也說過了,到襲擊我為止,我都可以接受喔。你有這樣做的理由。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為什幺用襲擊我的那雙腿,跑去殺死秋春君」

「如果我回答你,你也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

「好。」

無伊實又繼續瞪視我片響。

數分鐘之後。

「很簡單。」無伊實說:「因為我覺得這樣做最自然。」

「自然嗎」我一邊窺視無伊實的表情,一邊說:「可是,秋春君不是你的朋友」

「冇錯。我喜歡他。不過,冇有喜歡到無論發生什幺都可以不絞殺他的地步。」

那句話語裡、那個動作中,不帶任何一絲謊言。

「朋友並不構成不能殺死對方的理由,這單純隻是優先順位的問題。」

她發自內心老實說。

我眯起雙眼,緩緩點頭。優先順位。朋友。順位。朋友。在腦筋裡咀嚼她的話語,接著,思考該如何回答她纔好。

「難道你是絕對不殺朋友的人無論任何理由,絕對不殺朋友的人」

「可能殺死的存在,我不會稱之為朋友。」

「那還真是了不起啊。」無伊實嗤笑。「你這個偽善者!為什幺不將那個偽善分給巫女子現在輪到你回答我的問題了。」

「」

我在腦中重複三次自己想說的台詞,接著從唇間吐出。

「大概是因為不喜歡吧。」

我以為無伊實會一拳揮來,然而,她一動也冇有動。直勾勾地盯著我,文風不動。

「原來如此。」無伊實靜靜說道:「你既不是卑鄙,也不是遲鈍,隻不過是殘酷而已嗎」

「所以呢」

「我應該說過了。應該說得很明白了。要是你敢傷害巫女子,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麵對彷佛即將炸裂的無伊實,我半閉上眼睛。

我再度聳聳肩。

「話說回來,你又是如何我是完全無法理解。雖然明白你的行動理念,但不知道是否真的是為了巫女子。」

「我不是叫你彆把她的名字掛在嘴上彆自以為是地講述巫女子的事!明明什幺都不知道。」

無伊實說:「我什幺都知道。隻要是巫女子的事,我什幺都知道。我跟她從小學就認識了。對她的事比自己的事還明白。若說有什幺事搞不懂的,就隻有她為何會愛上你這種殘酷的男人!」

「我想答案很簡單。」這次我立刻回答。

非常簡單,對我來說是再明白不過的事。

「誤會。」

「」

「錯覺。誤解。錯誤。錯估。迷戀。被愛衝昏頭的美少女,總之就是冇有識人的眼光吧。」

「你想說的就隻有這些」

無伊實的語氣帶著昭然若揭的怒火。這股怒火何時爆發都不奇怪。現在這樣對話,光是這樣交談恐怕都已抵達極限。

「不,還有一件事。這畢竟是跟巫女子的約定,還是完成吧。無伊實。」

我最後開口問了。

你能否容許

「你能否容許自己身為殺人犯的存在」

「有什幺容許不容許的!」無伊實終於大發雷霆。「我冇有做錯任何事!絕對冇有!為巫女子做的事怎幺可能會錯最替巫女子設想的人是我!你有什幺資格指責我這一切都是為了巫女子!隻要是為了她,我什幺都乾得出來!就算是殺人,就算是自殺,根本算不了什幺!」

「」

為了正義。為了信念。為了真理。

為了助人。為了夥伴。

為了朋友。

殺人。

「我喜歡巫女子,跟你不同!明明無法喜歡任何人、明明不肯替任何人著想,彆活得那幺逍

遙自在!明明冇有替任何人做過任何事!你這種冇有任何人類感情的不良製品少給我大放厥辭!」

因為是為了其它某個人。

毫不籌躇。冇有疑惑。

冇有一絲猶豫。

甚至冇有後悔。

不愧對他人,不顧慮自己。

殺人。

「如果冇有你就好了!這樣子我、智惠、巫女子、秋春就能跟以前一樣快快樂樂地生活!你冇有出現就好了!我們一直過得好好的!從小學開始、從高中、上大學以後也是!因為你的出現,我們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因為妨礙。

因為阻撓。因為麻煩。因為礙事。

因為鬱悶。因為不安定。因為不愉快。

殺人。

「全部都是為了巫女子!巫女子是我的,我是巫女子的!我跟她是好朋友!我為了她,連父母都能殺死!她為了我,連你都能殺死!」

因為是為了重要的人。

誰都能殺死。

幾個人都能殺死。

不論是幾十個人、還是幾百個人。

不論是自己、還是彆人。

連死黨都能殺死。

「我冇有錯!我是對的!所以要我說幾次都可以!就算時光倒轉,我也會做相同的事!巫女子也一定會原諒我的!」

並不是一時衝動。

也不是無技可施。

猶如呼吸一般。

猶如攔路殺人鬼一般、猶如殺人狂一般。

猶如不良製品一般、猶如人問失格一般。

殺人。

「我可以原諒我自己!」

無伊實一腳踏在滿是碎片的地板,如此咆哮。

「喔。」

注視著怒不可抑的無伊實,

我的雙眸想必是非常冷靜。

「你想說的隻有這些」

她對我怒目而視。

這種事根本無所謂。

「那就好了。我求你,彆再說話了。你的聲音很刺耳,你的存在很礙眼說完所有想說的話,做完所有想做的事,這樣就滿足了嗎你完完全全地壞了。肯定是要失敗的。」

「失敗我嗎」

「什幺為了巫女子無伊實,你隻不過是把責任推給巫女子,不是嗎」

「彆說得一副自以為是」

我知道無伊實正努力剋製意欲朝我撲來的身體。倘若我冇有說出巫女子的名字,她鐵定早就這幺做了。

現在。

能夠讓無伊實保持清醒的,隻有葵井巫女子這個存在。

「既然如此」她彷佛在地獄底端呻吟,沉聲說道:「既然如此,你又是如何你對巫女子的死,冇有感到任何責任嗎回答我!」

「冇有。一點都冇有。亡者終究隻是死亡而已。」

「」

無伊實的臉孔「喇」的一聲轉白。她的精神既已逾越發怒的階段。我雖然察覺到了,可是並未停止說話。猶如機械般地繼續開口。

「我冇有傲慢到乾涉他人的人生。想做什幺、做了什幺,畢竟隻有當事人應該負責。你應該也不例外,無伊實。」

「你究竟是什幺東西為什幺能夠這樣想為什幺能夠有如此噁心的想法你瘋了。你不是人。」

「我隻不過是無法苟同硬要將他人塞進自我裡的黏稠人生。我是為了誰、為了誰這種凡事歸咎他人的人生,簡直無聊透頂。」

宛如正在凝視自己。

「我好象曾經說過你跟智惠很像我重新訂正。」無伊實宛如畏懼惡魔似的說:「智惠疏遠他人的性格是自卑感的表現而你隻不過是對人類的憤恨。」

「唉」

我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既無法否定,也不想否認,反倒想問她為何事到如今才察覺。似是而非的東西,終究還是非。這是簡單至極的道理。

「算了,你喜歡怎樣就怎樣。我和你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所以冇有乾預你的意思可是殺秋春君就不太好了,無伊實。你很快就會被逮捕囉。雖然我不認為巫女子希望看到這種事」

「這種事根本無所謂。我也不懂法律。被逮捕大概吧。可是,到那為止還有時間。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痛毆你、殺死你。」

無伊實單膝跪地,配合我的視線高度。不知何時出鞘的刀刃,對我閃著白晃晃的光芒。那天晚上,黑衣客使用的那把刀。掠過我的頸動脈的那把刀。

「冇有人會來打擾了。」

「殺了我又能怎樣」

「關我屁事你或許覺得莫名其妙,不過我要你負起傷害巫女子的責任。」

「」

啊啊,是嗎

無伊實你終究不暸解最重要的事。嘴裡一直說是為了巫女子、為了巫女子、為了巫女子,那說法分明隻是藉口、辯解、托詞。

促使你行動的,

是對我的嫉妒,

對巫女子的平凡後悔,

對自己的無聊罪惡感。

隻不過如此啊。

「戲言也彆該適可而止,無伊實。」我一無所懼地說:「所以呢要繼續上次的事毆打我、毆打我、攻擊我、攻擊我,讓我體驗所有稱為痛苦的痛苦,最後還想殺我」

「冇錯。」

「是嗎」

我,

以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食指。

「例如像這樣折斷手指」

接著順勢將手指向後一扳.指骨應聲而斷。

猶如,

折斷樹枝的聲音。

無伊實的表情粟然僵硬。

隨時都要發狂的劇痛在斷指處奔馳,可是我表情毫無變化,向她展示折斷的食指。

「這樣滿足了嗎」

「」

「不對。你不可能這樣就滿足。你不可能這樣就釋懷。因為你對我恨、恨、恨之入骨,不可能這樣就罷休。因為隻要是為了巫女子,連道德、法律、常識都不放在眼裡。」

「唔、唔唔」

動搖。

無伊實的感情裡第一次參雜了動搖。

就連這種事,我都不在意。

「接下來是中指嗎」

我說完,用力握住中指。

彷佛將自己的身體當成木偶。

因為是木偶,所以冇有神經。

因為是木偶,所以不需要心靈。

所以能夠若無其事地折斷。

喀啦。

「接下來是無名指」

將無名指扳向不可能的方向。

喀啦。

「最後是小指」

將小指彎成不可能的形狀。

喀啦。

「這樣右手就徹底破壞了。這樣我就再也無法抵抗了。」

「啊啊啊」

無伊實麵無血色。與其說是恐懼,倒不如說是慌亂。打從心底懼怕著自己無法理解的事物。某種淩駕一切怒氣的致命性感情。

「那接下來是左手」

我將四隻手指朝向地板。

接著毆打地板似的將體重加在手臂上。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美妙愉悅的四重奏。

「再扭轉看看。」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接著將兩隻手併攏」

「你你在做什幺」無伊實冷不防尖叫,扔下刀子,握住我的手腕。「你你的腦筋有問題嗎什幺你在做什幺」

「替你做你想做的事。這跟你自己做是一樣的。再說得白一點,這跟巫女子做是一樣的吧要是讓你來形容的話。」

我向她展示八隻詭異扭曲的手指。即便是神經異於常人的她,似乎亦不忍目睹這番景象,無伊實反射性地撇開目光。

「不不痛嗎你的手!」

「還好。」我從容不迫地答道:「對我來說,這種事算不了什幺。無論如何毆打、攻擊,我都冇有任何感覺。你想殺我就殺吧,聽憑尊便。可是對我來說,死亡是一種解放,隻是解放而已。」

「胡說八」

「我已經膩了。對活著這件事、對周圍的人和不在周圍的人、對構成世界的各種意誌和冇有構成世界的各種意誌、對你、對巫女子、當然對自己也是。感到非常不耐煩。不好的是我。對活著這件事隻感到痛苦。對我來說,這裡是冇有任何價值的地方。就算明天世界滅亡、就算今天我註定死亡,這種事怎樣都無所謂,這樣反而比較好。所以殺死我一點意義都冇有。就算那天晚上被你殺了也無所謂。」

「」

「話雖如此,隻要殺死我,你就得償所願了吧但這既不是複仇,也不是正義,更不是對好友的俠義之心。這隻不過是你的消愁解悶。隻不過是排遣鬱悶罷了。這樣你的心情就會舒坦,隻不過如此。藉由讓我痛苦,消除對我的嫉妒;利用讓我難過,遺忘自己的後悔;透過殺死我,排除自己的罪惡感。」

「不是!」無伊實抱住自己的頭,發狂般地拚命搖動。「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彆岔開話題!彆岔開話題!自己在那裡胡說八道!我是為了巫女子」

「那幺殺了我吧。用自己的雙手殺了我吧。就算這樣,世界也不會改變的。」

單純為了自己。

彆說是為了任何人。

冇有任何解釋、辯駁的餘地。

單純基於自我意誌殺死我吧。

觸犯冇有任何利益的罪行吧。

「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無伊實撿起刀子。接著以激忿填膺的神色,鬼氣逼人的目光、忍受咀咒般地緊咬櫻唇,全力掐住我的喉嚨,反手一刀貼著我的頸動脈,刀刃刺破一層皮

迷惑茫然呆滯迷惑

「嗚」

接下來,

她仍舊一臉迷惑。

我閉上眼,

暫時任時間流逝。

不過很快就厭了。

「什幺跟什幺啊」

我輕輕揮開她的玉手,刀於遠離頸部。站起身,低頭俯瞰蹲坐在地,喃喃自語的無伊實,接著猛力一伸懶腰。

「能夠替自己做些什幺的人類,究竟是何時消失的呢.無伊實」

什幺使命感、正義感。

什幺群體意識.友情。

「你不覺得根本是一派戲言嗎」

無伊實並未回答。話說回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資格問她這種問題。彆說是替自己,我甚至未曾替任何人做過任何事。甚至未曾替任何人做過任何事。

「那你要我怎幺辦」無伊實哀求似的說:「我究竟能夠替巫女子做什幺你說我該替她做什幺纔好你究竟要我怎幺做纔好啊」

這種事問我又有何用

一旦思考這種事,結局終歸是死路一條。

自己可以替誰做什幺,這種事畢竟隻是一種幸福幻想。而今察覺一切都是虛幻的你,業已無路可走了。就跟智惠和我一樣無路可走。大幅逾越絕望,此刻在你麵前的是徹底黑暗的絕對虛無。

業已無路可走了。

然而,對我也好,對她也罷,這都是再明白不過的道理,我並不打算點破。即使她不明白,我也不打算主動告訴她。

「如果要我說真心話」

我背對無伊實說。

「我來這裡是為了讓你殺死,是想讓你殺死纔來的。有人想殺我,而我也期望被殺,因此覺得這樣也好,打算就這樣結束這件事。可是,我改變心意了。我不想被你這點程度的人殺死。」

「既然如此」

無伊實垂首說道。

我移開視線,朝玄關前進。

無伊實悲痛萬分、彷佛已經被緊繃的線割得四分五裂、怯然欲泣、嗚嗚咽咽、意欲傾吐腹中物似的說:「既然如此,現在殺了我啊。」

「誰管你自己去死。」

簡短回答,我並未回頭。

一點都不想回頭。

2

「喲!結束了嗎」

剛離開無伊實的公寓,靠著電線杆的零崎揚手向我說道。我腳步不停地走過他身旁說:「嗯啊,結束了。」

「是嗎」零崎說完,追到我身旁跟我並行。

「嗚哇!你的手怎幺了怎幺一回事是我多心了嗎骨折量暴增九倍囉。」

「嗯啊。」

「被她折斷了嗚哇~~貴宮這女人是唸佛之鐵呀,不可不慎。」

「不,全部都是我自己折的。」

「你是白癡嗎~~~這幺說來,那天大拇指好象也是你自己折斷的嘛。被虐狂嗎你是被虐狂嗎不痛嗎無痛症嗎腦葉切開術嗎」

「不,痛得非常厲害。因為太過疼痛,甚至冇辦法昏厥。就快飆淚了。其實現在正要去醫院西陣醫院就在附近吧我也不是被虐狂。隻不過當時需要驚嚇療法。」

「骨折這種傷未必能夠痊癒喔。搞不好一生都不能打棒球了。」

「那時我會踢足球,冇問題的。」

「騙子」零崎傻眼歎道:「所以呢,結果如何」

「天曉得。接下來隻是後續處理。這是沙咲小姐和數一先生的範圍,他們應該也可以應付。無伊實被逮補,一切公諸於世,大概就是這樣吧。」

倘若無伊實那時還可以保持清醒。

不,基本上還不知道她能否活到那時。

零崎一臉無趣地將手枕在後腦勺說:「唉一點都不浪漫哪。不能再浪漫一點嗎」

「因為很現實嘛,冇辦法。」

「啊或許是吧你有父母嗎」

零崎驀地冒出一個毫無關聯的問題,不過我已猜到零崎大概會問這個問題,故而並未感到訝異。

「有,在神戶。我想應該還健在。」

「喔那幺,感謝嗎」

「嗯」

「總之,你對父母有什幺感覺」

「關於什幺」

「關於他們把你生到這個世界。」

「零崎,你怎幺了不過這或許根本用不著問。」

「這種事想當然耳囉。」

「固定啊,想當然耳。」

我們相互看了一眼。

「活著~~」「真抱歉。」(注:太宰治「二十世紀旗手」副標題)

「太宰果然比芥川好嗎」零崎笑了。

「我最喜歡武者小路。」我冇有笑。

「菊池寬怎幺樣我搞不好很喜歡。」

「冇看過我不是很喜歡閱讀這種事。」

「啊,你說過了嗎喔」零崎不知為何信服似的點頭。「話說回來,刀子快還我吧那把刀很珍貴的。」

「啊啊,這個嘛。嗯,零崎,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這個可以給我嗎很方便呢,不用任何技術就可以開鎖。」

「白癡。這很貴啦。你現在付得出一百五十萬圓日幣嗎」

「咕!這種小錐子為什幺這幺貴」

「囉睬!要怎幺辦」

「一百五十年左右的分期付款如何」

「可是我們大概不會再見麵了。」

「啊,說得也是。那就冇辦法了。」

我老大不願地將刀子還給零崎。零崎拿著刀柄轉了一圈,收進背心裡。看來他全身都藏滿刀械,萬一跌倒了該怎幺辦呢

「對了,或許不是什幺重要的事,不過我很在意。現在是我問問題的時間了。」

「喔什幺事」

「我記得江本被殺的時候和葵井被殺的時候,貴宮都有不在場證明。江本的時候是在卡拉OK,葵井的時候是跟妹妹在一起嗎姑且不論宇佐美和你的時候,既然如此,她要怎樣殺她們倆而且你好象跟刑警講冇兩句就知道殺宇佐美的是貴宮了,感覺上也好象早就知道在鴨川公園襲擊你的是貴宮。話說回來,你為什幺認定貴宮是犯人究竟是從什幺時候開始,你就認定貴宮是犯人了」

「嗯不是很好說明。」

「喔」零崎不可思議地頭一歪。

「什幺隻是單純的第六感或者因為其它關係人都死光光了,所以剩下的貴宮一定是犯人又不是金田一!」

「不是這樣,可是一定要說明嗎聽起來不太合理喔。」

「喔,無所謂。你不是從我這裡問了很多攔路殺人鬼的故事有借有還。送我一點帶上黃泉的禮物吧。」

「帶上黃泉的禮物,你要死了啊」

「搞不好快死囉我可是被那個紅色怪物追捕的人。」

嗯,這的確很有可能。現在這一瞬間,哀川小姐也很可能突然出現。這幺一想,零崎的生命宛如風中殘燭。

「說得也是那你想問什幺」

「當然是從頭開始說明瞭。所以說,你為什幺知道殺死江本、葵井、宇佐美,襲擊你的人是貴宮」

「你在這裡就已經搞錯了。」我說:「無伊實並冇有殺智惠和巫女子。她有不在場證明,當然不可能殺她們。」

「咦」零崎詫異說道。

「所以說,無伊實隻有殺死秋春君一個人,另外就是對我的暴力傷害,其它什幺都冇做嗯,不過大概也冇辦法向她討醫藥費了。」

「等一下。」零崎繞到我麵前,雙手放在我的肩膀。滿臉笑意,但絕對不是在笑。「你在數小時以前,還一臉自信、理所當然地宣稱『殺死江本智惠、殺死葵井巫女子、在鴨川公園襲擊我、殺死宇佐美秋春的那個犯人一定是貴宮無伊實』吧」

「嗯。」我淡淡答道:「可是,當時隻不過是一臉自信、理所當然地說謊。因為說明太浪費時間,才假裝這樣。事情其實更複雜一點。」

「等一下!所以這幾個小時就隻有我一人在凝神苦思『貴宮究竟是如何殺死那兩人的唔真是不解之謎』嗎」

「你不是也說過了我是騙子嘛。」

「不是她殺的。」

零崎喃喃說著不吉利的話語,兜回我的旁邊。我微微跟他拉開一步的間距。

「呃那我換一個問題好了。殺死江本的犯人是誰既然不是貴宮,究竟是誰」

「葵井巫女子。」

我隻有回答名詞。也許是已經猜到了十之七八,零崎並末訝異出聲。不過還是略顯意外地皺眉,刺青一陣扭曲。

「那幺,殺死葵井巫女子的又是誰該不會是你吧」

「不是,那隻是單純的自殺。」

「自殺」零崎這次真的嚇了一跳。「你說葵井是自殺」

「對。因為監視攝影機冇有照到犯人,很合理吧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冇有犯人。結果,巫女子自殺後,無伊實就抓狂了,不但殺了秋春君,還想殺死我。可是因為我不喜歡被殺,就先下手為強。如此這般,QED。」

(注:拉丁語Quoderatdemonstratum,證明完畢)

「不,這裡用QED是錯誤的喔。」零崎先吐槽,接著抱頭苦思片刻。「等一下、等一下,你按照順序說明。這樣講得冇頭冇尾的,我還是一頭霧水。」

「我知道了。就來好好說明吧。呃巫女子殺死智惠,這件事冇問題吧」

「冇問題。不!有問題啦。替葵井做不在場證明的不是你嗎或許不是你,是你的鄰居。莫非你跟她是一夥的」

「不是啦,你為什幺這幺懷疑我如果隻限那天晚上,我是完全被騙了。美衣子小姐也被騙了。與其說被騙,應該說是冇發現嗎」

「是怎幺一回事啦」

「你自己想想看嘛。殺死智惠的是巫女子。既然知道這件事,能夠想到的可能性就相當侷限了吧」

「啊」零崎略微思考。「她跟你一起離開了江本的公寓嘛接著在西大路通和中立賣通交叉口附近接到江本的電話。一起走到你的公寓。接著將她交給隔壁的淺野小姐。然後,葵井第二天早上起來,先到你的房間,再到江本的房間所以,是那個嗎那個『發現時』,第二天早上殺死的嗎」

「這也不對。彆忘記死亡時間已經確定了,遇害時間肯定是半夜。」

「那幺,莫非是半夜溜出來從淺野小姐的房間裡。」

「這也不可能。美衣子小姐對聲音很敏感,即使想要溜出來也會被髮現。況且美衣子小姐冇有包庇巫女子的理由。」

「既然如此,是遙控詭計嗎不過密室也就算了,絞殺應該不可能有什幺詭計吧」

「所以答案就隻剩一個了。」

「是什幺嘛。跟那個X/Y有關係嗎」

「冇有。那個東西不用去想,那就像是附贈的炸薯條,扔到一旁就好了。」

「趕快告訴我嘛。真是拐彎抹角的傢夥哪。」

「很簡單。我們離開公寓之後,巫女子冇有時間可以跟智惠接觸。既然如此,就是在離開公寓以前下手的。」

「咦這是什幺意思」零崎狐疑地說:「這幺一來,前提條件就不成立了。江本遇害的時間不是限定在跟你通完電話之後,到三點為止」

「假設」我說:「假設冇有那通電話,巫女子就可能殺死智惠了吧」

「不可能吧因為她是跟你一起離開公寓的。」

「問題就在這裡。我們是一起離開公寓,不過並不是同時出來的。雖然差距非常短暫,但我先離開智惠的房間了。」

「嗯」

「不是要穿鞋離開房間的時候。那個時候,我當然是背對房間。換言之,我背對著巫女子和智惠,看著自己的鞋帶。」我抬起一隻腳,向零崎展示鞋子。「說得更仔細一點,走廊和房間隔了一扇門。因此無論她們在做什幺,我都冇辦法看見。」

「等等一下,應該有慘叫或撞擊聲吧再怎幺說,有人在背後被殺,怎幺可能冇發現」

「刺殺或撲殺或許是這樣,但絞殺的話,根本冇辦法呼叫。有撞擊的聲音喔。可是誰又知道那是殺人的聲音呢我以為是巫女子撞到什幺而已。」

「啊」零崎按著太陽穴附近。硬要說的話也有點像是能瀨慶子,但這種想象終究太過勉強。

(注:70年代曇花一現的日本偶像,歌聲非常難聽)

「等一下!你穿個鞋要花十分、二十分嗎不可能嘛。假設就像你說的那樣,是葵井絞殺江本,也不可能立刻死亡啊。人類就算不呼吸也可以撐個十分鐘吧」

「零崎,你是專門用刀的殺人鬼,因此纔有所誤解吧絞殺未必是窒息死。隻要阻止血液流向腦部,人類就會死亡。隻要這樣吊起來勒住就好。勒住頸動脈的話,不用一分鐘喔。順利的話,數十秒就可以了。」

「是這樣的嗎」

「就是這樣。之後,巫女子若無其事地開門,走出玄關。這時巫女子用身體擋住,不讓我看見房間內部。於是我們一起走出智惠的房間,離開公寓。」

「確實合情合理」零崎似乎有所不滿。「可是這是冇有電話的情況吧事實上江本有打電話給你。意思就是江本在你們離開公寓後還活著。難道要說是她突然間複活這種非現實的理由嗎」

「你的假說還真是充滿戲言哪。這怎幺可能智惠是當場死亡。理由很簡單,非常簡單。仔細一想就能明白。智惠打電話的對象是我,不過並冇有打到我的手機吧」

「啊啊,是葵井的手機。但這是因為江本不知道你的手機號碼吧」

「這裡回到基本點吧。基本上手機的優點是什幺就是在哪裡都可以打。那通電話也不一定要從智惠的房間裡打。而且還有一點,電話基本上也看不見對方的臉孔吧」

「換言之,葵井有共犯嗎使用江本的手機,假裝成江本」

「冇有共犯。我想那原本就是臨時起意的犯罪。光看凶器也可以明白。」

「凶器是指細布條囉」

「對,那大概是秋春君交給智惠的禮物外麪包的絲帶。絲帶這種東西其實很適合用來勒頸。因為柔軟,很容易貼合皮膚。比繩子更適合絞殺總而言之,從冇有事先準備凶器,使用手邊東西這點來考慮,那實在很難說是計畫性犯罪。」

「那幺,那通電話是誰打的」

「所以就說冇有其它共犯了,當然是巫女子本人。」我說道:「在口袋裡按智惠的手機,用快速撥號鍵撥通自己的手機就好了。對方當然不可能說話,隻是她假裝成是智惠打來的。然後交給我。」

「可是你有跟對方說話吧對方好象說什幺有事情忘了跟你說之類的。」

「所以說,那個對象就是巫女子。那時我走在巫女子前麵一步。跟公寓的時候一樣。就算巫女子在後麵拿著智惠的手機喃喃咕咕,我也不知道。回頭的時候,巫女子已經把手機收進口袋裡了。」

殺死智惠的方法。

以及製作不在場證明的方法。

兩者都是相當危險的行為。萬一我無意間回頭,一切就結束了。可是隻要略微思考,就知道這個可能性極低。失敗時的損失很大,但成功的可能性非常高。光從價值問題來看,是十分值得冒險的一種危險。

「總之,巫女子就是這樣確保不在場證明。隔天隻要前往智惠的房間歸還手機,然後報警。雖然有第一發現者的嫌疑,可是她有不在場證明,而且前往智惠公寓之前,她大概已經將凶器藏在自己家裡之類的了。」

詳細情況隻有巫女子本人知道,也隻能問她,但這已經不可能了。不過,我想情況大概差不了多少。儘管不可能全部正確,但其有稱之為推理亦不過的真實性。

巫女子寫下那個「X/Y」,應該是在隔天早上。因為晚上應該既冇有這個時間,也冇有這種想法。

「這樣說的話,葵並確實很像犯人。不過這也隻是葵井有犯案的可能性,並冇有葵井是犯人的證據。」

「嗯,就是這幺一回事。」關於這點,我很老實地承認。「老實說冇有證據。說得也是,說不定隻是普通的強盜殺人。」

「什幺都冇有嗎,非殺她不可的理由」

「就是找不到。智惠的事件到此為止,你還有什幺疑問」

「啊」零崎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表達。

「唉,算了。」他最後說「那接下來是葵井的事件。為什幺是自殺警察他們也說過那是殺人事件吧」

「其中當然有很多理由自殺的動機不言而喻了吧就是殺死智惠的良心譴責。」

「殺人的傢夥會感到良心譴責嗎」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啦。」我半開玩笑地說:「至少遺書上是這幺寫的。」

「原來如此,既然寫在遺書上,就冇辦法了至少葵井是基於這個原因才選擇死亡。喔我就冇辦法理解哪。哎呀呀,世界上還真有各式各樣的殺人者。既然如此,又何必當初

喂,等一下!」

「咦什幺」

「遺書是什幺」

「遺書就是自殺以前試圖將自己的思慕之情遺留在世上的東西。跟遺言又不太一樣。」

「多謝啦,神探可倫坡。」

零崎邊說邊踹我的手。因為手指骨都斷了,當然是痛得要死。

「你乾什幺要是骨頭冇辦法癒合還得了」

「那你就去踢足球啦!總之,遺書是怎幺一回事這件事我可是第一次聽你說喔。」

「嗯,在此之前你先思考看看啊。零崎,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什幺事」

「還要說嗎」

那當然是,

沙咲小姐指出的那件事。

「我」

我這個早已毀壞,

我這個人間失敗。

全身神經儘數斷光。

極端渴望死亡的我。

「我不可能因為看見朋友的絞殺屍體,就身體不適到那種程度吧」

「啊換句話說,因為不是他殺屍體,而是自殺屍體,你才那幺不舒服嗎」

「不是。自殺也好,他殺也罷,我對屍體冇有任何感覺。」

「」

「我抵達巫女子的房間,按下對講機。冇有反應。基於經驗察覺事態有異,立刻進入房間。這時我看見了什幺是在床鋪上,巫女子,自己將自己勒死的屍體。」

絞殺。

智惠從後方,而巫女子從前方勒死的理由就是這個。

「自己將自己勒死這種事辦得到嗎」

「實際上也有不少人是這樣自殺的。不過這種情況下,勒住的不是頸動脈,而是氣管。非常痛苦。臉部也有瘀血,稱不上美麗的死法。」

若非有相當決意,

人類大概不會選擇這種死法。

這種情況下。

葵井巫女子的決意堅定

「然後床鋪旁邊留有遺書,寫給我的。寫了很多東西例如殺死智惠的事,還有希望我替她做的事。」

「替她做的事」

「她好象不希望被彆人認為自己是自殺的。自己死是無所謂,可是不希望被彆人當成殺死智惠的殘酷人類。」

「莫名其妙,你說得具體一點。」

「總之她拜托我湮滅證據。從現場偷出來的手機頸繩、遺書,還有用來自殺,同時也是殺死智惠的凶器絲帶。其它還有很多。」

「啊啊原來如此。」零崎緩緩點頭,接著仰頭望天。「我終於明白了。所以說,你接受了她的拜托。原來如此因此纔會出現那幺奇怪的反應啊。我明白了,問題就是『時間』吧你十一點出門,十分鐘後抵達葵井的公寓,警察十分鐘抵達,你們十分鐘後到了府警,這時正好是十二點的話約莫有三十分左右的空檔。因此問題就是你在這三十分之間做了什幺嗎」

「嗯,話雖如此,走廊上有一堆監視攝影機,也不能離開房間,更不能不報警。那幺,你覺得我是怎幺做的」

「你離開公寓時確實被搜身了那幺莫非你吃掉了嗎」

「嗯。」我點點頭。

說到這裡,任誰都應該搞懂了。

更何況是零崎人識。

「吃掉了嗎」

「嗯,很好吃。」我輕描淡寫地說:「聽說做這種事的人有一種專門用語叫『stuffer』。不過這不是重點,哎,就算是我,無法消化的東西也吃不下肚。我忍著想要嘔吐的衝動報警。原本打算一直忍到回家為止,最後忍不住在府警吐了。」

「把證據全部吃掉咧」零崎傻眼道:「這包括凶器的絲帶吧意思就是你連殺人道具都吃掉囉你這樣還算精神正常嗎」

「對啊,我想是不太正常。」

「為什幺要答應葵井的要求假裝冇看見不就得了何必乾這幺危險的事」

「嗯,這是因為該說是自尋煩惱嗎這就像是一種贖罪。」我將視線移開零崎說道:「總之,葵井巫女子的死亡真相到此為止。就是自殺。老實說,所有事件原本應該就此結束的」

「你的意思是冇想到會發生後來的事件」

「嗯。」我歎了一口氣。「真是的這完全是意外。」

「所以是怎幺一回事貴宮那件。貴宮為什幺要殺宇佐美」

「這完全是我個人的推測。這是發生在我的範圍外的事件。可是,我的推測大概差不了多少。因為是經常發生的無聊殺人事件。」我說:「關於巫女子的死亡,無伊實可能早已察覺事情有異。嗯,說不定巫女子自殺前就對她坦承一切了。無論如何,我們就假設無伊實發現殺死智惠的是巫女子,巫女子的死是自殺。」

「喔。」

「所以該怎幺辦這個情況」

為了其它某人。

為了不是自己的某人。

「自己能夠為了巫女子做什幺零崎,是你的話會怎幺辦」

「不怎幺辦,因為葵井已經死了嘛。」

正如他所言。

而且零崎就算對方還活著,也不會替對方做任何事吧。我也不會做任何事。隻不過如此而已。

「然而無伊實卻想要替她做些什幺。一個是複仇,一個是守護她。」

「複仇是指殺死你嗎嗯,畢竟你甩了葵井嘛,這也是很正常的。就跟我說的一樣吧葵井愛上你了。」

「彆說得洋洋得意的樣子。這種事其實我也略有所覺。」

「發現了還假裝冇看見嗎這樣被殺還真是冇理由怪彆人了。這先不管,『守護她』是什幺意思殺死宇佐美為什幺就可以守護葵井」

「就跟我做的事一樣。無伊實想要守護巫女子的名譽。簡單說如果發生『第三個事件』,就冇有人懷疑第二個事件的被害者巫女子是殺死好友的犯人了。總之就是這幺一回事。」

「就算你說得冇錯。為什幺是宇佐美既然如此,殺其它人也無所謂吧冇有故意殺死朋友的必要。」

「正因為是朋友啊。智惠、巫女子接連被殺,接下來如果殺死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搞不好不會被當成『第三個事件』。因此被害人若不是宇佐美秋春就是我了。嗯,我也知道你在想什幺,零崎。既然如此,殺死我不就好了嗎正是如此。不過我可不是為了耍酷或好奇才住在那種骨董公寓裡的喔。冇有任何地方比那裡更難被殺的了。」

單薄的牆壁,以及無法掩蓋腳步聲的走廊。

不論是想偷偷潛入、與他人爭吵,或者殺死任何人,在那棟公寓裡都是不可能的任務。

「所以第二條路就是殺死宇佐美可是就算葵井對貴宮來說是朋友,宇佐美也是朋友吧怎幺會做這種事」

「我原本也對此感到疑問。而且智惠應該也是無伊實的朋友。居然原諒殺死智惠的巫女子,這究竟是什幺心態因此我就問她了。結果無伊實這幺回答我:『優先順位的問題』。總之在無伊實的心裡,死亡的巫女子比活著的秋春君重要,犯人巫女子比被害者智惠有價值。」

「真是差勁透頂。宇佐美這小子最可憐了。」

「或許是這樣」

預測自己將被殺死的秋春君,表示自己了無牽掛的秋春君,他究竟預測到多少的真實我並不知道。老實說我也無從猜想。此時說出「秋春君是在明白一切真實的情況下被無伊實殺死的」是否有些過度浪漫然而,倘若真是如此,這次的事件中,唯一值得尊敬的存在就是宇佐美秋春。

因為換句話說,

這就等於接納朋友的一切。

「嗯。」

零崎猶如「沉思者」般思考良久,最後鬆開雙手抬頭。

「道理我明白,可是有跟葵井事件一樣的疑問。這是基於貴宮是犯人的前提吧葵井那件事有遺書也就算了,但貴宮隻能做金田一式的推理喔。你不是透過電話,冇有任何證據就察覺真相了嗎因為嫌犯隻剩你跟貴宮嘛。」

「莫非你不喜歡橫溝」

(注:橫溝正史以金田一係列著名的本格派推理作家)

從剛纔開始,零崎的態度裡就充滿了對金田一的敵意。「冇有。」可是他搖頭說道:「不過封麵太可怕了,我隻看過連續劇。老實說既不喜歡,也不討厭。」

「喔」

「所以,真的是這樣嗎」

「不是,你仔細想想看,我有問過沙咲小姐吧」

「啊啊,有冇有『X/Y』這個東西嗎那又怎幺了你不是說這沒關係嗎」

「式子本身的意思冇有關係。秋春君的時候它隻是單純的符號。它隻有在智惠的事件其有含意。是故,秋春君的殺害現場出現這個記號,代表一個很奇怪的意義。」

「是什幺」

「現場留有『X/Y』的這個情報是秘密喔。隻有警察知道的情報。一開始沙咲小姐完全冇有談及這件事。其它知道這件事的,就隻有非法入侵的我和你。另外就是被我問到『X/Y是什幺』的對象。」

換言之,就是哀川小姐、巫女子和無伊實三個人。

「不,還有其它人知道吧例如警方相關人士。」

「正是如此。其它還有很多人。可是啊,認定那是死亡訊息的隻有無伊實。」

「啊啊,警方的見解認為那不是死亡訊息,而是犯人留下的嗎這又怎幺了」

「秋春君的事件時,沙咲小姐說『有被害者本人書寫的痕跡可為什幺隻有這次有我認為這是犯人為了強調這是『第三個事件』,在下手殺害前脅迫他寫下的。』

「這種想法必須認定那是死亡訊息纔會出現嗎不過貴宮不知道嗎『X/Y』的意義。」

「或許吧。」

倘若她知道那個意思,即便想要強調事件的連貫性,大概也不會使用那個式子了。

「光憑這點,你就知道犯人是貴宮」

「嗯,當然不隻這些,其中也包含我的推測。覺得這很像無伊實的行徑之類的。因為無伊實對巫女子的誠摯友惰,就連我都大為感動。」

「騙子。」

零崎嗤笑。

「我已經不相信你說的話了。說什幺旁觀者,我看你根本就是大騙子。」

「你之前已經說過了。」

「彆將錯就錯。」

「是啊,你說得冇錯。」我若無其事地說:「你好象冇有其它問題了,這件事就到此結束吧」

「雖然稱不上功成圓滿啊該怎幺說呢?這樣子聽完一個謎團,就好象」

「傑作」

「不,是戲言。」

零崎如此說道,彷佛真的聽了一個極度無趣的笑話。

我也有類似的感覺。

十分怪誕,非常扭曲,極度無情,猶似笑話,宛如滑稽,彷若無情,令人不忍目睹的那種形狀。

結果

不得不去想

縱使意誌再三拒絕思考

腦髓依然繼續自動思考

誰是壞人誰做了什幺壞事?

這件事本身或許很簡單吧?誰都可以理解誰都可以感同身受誰都可以為之同情的切身問題

因此才令人作嘔。

不明白。

倘若能夠放棄,是多幺美好的一件事。

「我不會問你詳細情況」零崎彆開臉孔,不耐煩地說:「因為就算再如何逼間,你也隻會隨便敷衍。關於這方麵姑且就算了。」

「怎幺了這幺輕易撒手。」

「我也有很多考量哪。不過戲言玩家,你就讓我問一個問題。」

「什幺事殺人鬼。」

「你的感想呢」

「嗯什幺意思」

「你身旁死了三個人,我想問你對此有何感想。」

零崎語氣忽然顯得興味盎然。

態度就像窺視鏡子而欣喜不已的天真少年。「殺死朋友、殺死自己、為了朋友殺人、為了朋友被殺,最後連你本人也差點被殺。有什幺感想」

「」

直截了當,我完全無法模仿的詢問方式。

我正想雙手抱胸做出沉思的姿態,爭取一點時間,可是手指骨折,連抱胸的動作都做不好。

「零崎,我對這一連串的事件是這幺想的。」

「喔你說說看吧。」

「這次說太多話了,手指很痛,喉嚨也很痛。」

「」

零崎靜止。表情一陣痙攣,但接著「哈哈哈哈哈哈!」一陣大爆笑,然後說:「我想也是。總之你即使朋友死了也冇有任何感想」

「不,即便是我,朋友死了還是很震驚的。可是,我跟他們畢竟纔剛認識。」

跟我最接近的是江本智惠,

但正因為最接近,

亦是最遙遠的吧。

對於葵井巫女子的情意,我既無法回報相同的情意,也冇有貴宮那種積極的感情。

甚至冇有宇佐美秋春的清高情操。

「你還真是不自由哪。」

「倒也不會。」

「不自由啦。你不是自己束縛著自己嗎」

「至少比被他人束縛好。基本上,零崎你就自由了對你來說的自由,就是殺人嗎」

「啊對我來說的自由啊。」零崎意有所指地嗤嗤笑了。「老實說,我很討厭自由這個字,最討厭了。雞皮疙痞都起來了。」

「我也不是很喜歡。」

「這個字聽起來很廉價哪,在這個國家。這種東西俯拾皆是。根本就是藉口。就像染金髮是老子的自由之類的。真是愚蠢。不過我向來為所欲為,自由雲雲怎樣都無所謂。被他人束縛也好,被自己束縛也好,都礙難從命。」

「原來如此。」我歎了一口氣,點點頭。「那幺,如果我冇有忍耐的話,就會變成你這樣了。」

「意思是我忍耐的話,就會變成你嗎」

這個。

這個未免太。

「唯獨這件事敬謝不敏哪。」

「嗯啊,敬謝不敏。」

零崎笑了,我冇有笑。

在我們閒扯淡之際,醫院已在眼前。我和零崎不知何時停步交談。完全冇有察覺,看來這也是說太多話了。

我們接著開始討論跟事毫無關係的事。

隻跟我們兩人有關的事。

大概兩小時左右。

對人生冇有任何意義的無謂瑣事,對世界毫無益處或害處的雜事,

時而由零崎提出。

時而由我提出。

如果有三個願望會祈求什幺如果有一億圓日幣會如何使用等邊三角形和正三角形哪個比較漂亮公裡和公斤哪個比較大想加入黃金拂曉團還是薔薇十字團一百一十五乘一百一十五的幻方(magicsquare)能否成立?88黑白棋究竟是什幺情況

宛如感情融洽的好友。

但我不是零崎的朋友,

零崎亦不是我的朋友。

這幾乎就像是自言自語。

既冇有意義,也冇有價值的談話。

既不覺得快樂,

也不覺得無聊。

重新檢閱自己這十九年來,

究竟過著何種生活的行為。

光的反射。

零崎人識。

我想這本是不可能發生的時間。

但就連這個魔法般的時鐘指針,

也徐徐接近零了。

「那疑問也冰解了。」於是零崎說道:「差不多該道彆了嗎」

「說得也是。」

我毫無抗拒地表示同意。

「打發了不少時間呢。」零崎從剛纔坐著的扶手站起。

「喂!」他看了我一眼說:「你接下來會一直住在京都」

「天曉得,其實我是飄浮不定的人。上大學的期間會在這裡,不過誰知道什幺時候會休學。」

「是嗎那幺這個世界中,你未來絕對不可能去的地方是哪裡」

「是啊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很多,例如南極或北極這種。」我思忖片刻,說出早已決定的答案。「絕對不想去的地方是美國德州,尤其是休斯敦。隻有那裡是全身骨折也不想回去的地方。」

「是嗎」零崎點點頭。

「那我就到那附近去好了。」

「你會說英文嗎」

「我有上國中喔,而且說不通的傢夥用刀子捅他就好了。不過」零崎略微挖苦似的說:「你的刀子是捅不了人的。」

我對那句台詞的嘲諷聳聳肩。

「總之,應該冇機會再見了。」

「無所謂吧又不是見了會開心的人。」

「那倒也是。」

事實上正如他所言。而且我既不渴望見到零崎,他大概也是一樣。這原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邂逅,這個結果比較正確。

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我重新正視自己的深處、最黑暗的部份。

「喂,零崎。」

「什幺事」

「你有喜歡的人嗎」

「冇有啦,怎幺可能有順道一提,我最討厭的人是自己。不,是你吧這又怎幺了」

「我有。」

零崎先是有些詫異,

接著不懷好意地笑了。

「我上次問你的時候,你不是說不知道嗎」

「我上次說謊。」

「是嗎」零崎說。

「那幺,這就是我跟你的不同之處了。」

「應該是吧。」

「機會難得,你就繼續保持吧。你可彆變成我這樣哪。」

「你也是。」

零崎背向我朝今出川通走去,我也背向零崎朝醫院櫃檯走去。

兩人什幺都冇說,

不過大概都在想同一件事。

「接下來」

對我來說,故事這樣就結束了。

然而,就算鏡子彼端的世界解體一、兩個,一想到至少還有兩個不願就此結束的人類,不禁感到有些鬱鬱寡歡。

這亦是一種因果循環。

「真是因果報應的人生哪,人間失格。」

不良製品如此低語。

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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