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零二四年三月十三號下午，太陽西垂，光芒渙散，地麵冷硬。寧市剛下過一場雪，溫度驟降，不過好在供暖充足，屋內依舊不過冬。
華科大廈A座裡，白領們擼起袖子緊盯電腦，各式水杯裡冰塊飄散，工作一段時間就會有人拿起來喝一口，然後“騰”地放下來。
“噔——”
杯底深深落在桌麵上，裡麵的椰凍和珍珠迅速下沉。
“長得好怪，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還是長得好怪。”
“……”
議事廳內坐著三個人，何梨影和一位西裝革履的男生坐在一排，另一位則坐在對麵。聽到這話，何梨影保持了一個下午的職業假笑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她用餘光瞥向身邊人，隻見他依然正襟危坐，額頭的汗似乎隻是熱度的發散。
“被罵了也保持微笑，會演！”
何梨影第n度發出感慨。
“不行，他長得不好看，不能和你在一起！”對麵的人再度開口，一錘定音。
意料之中，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何梨影心想。
“好的，那我先送客，不過這已經是最後一位了，明天我會設法再請一批。不過這筆費用也是從您媽媽給的活動經費扣，您應該知道這件事吧。”何梨影即刻回覆。
“這點錢還冇我鞋碼大。”
何梨影默默打補丁：“計量單位為萬的鞋碼……”
男生起身欲走，何梨影緊隨其後，兩人一同離開房間。關門時議事廳裡的人突然動了，門縫中有一隻手抓住了茶幾上的糖塊。
辦公樓走廊裡空氣流動就冇有那麼暖和了，何梨影瑟瑟。男生套上了羽絨服，從兜裡拿出手機。
“一天兩百哈，不到一天也按一天算哈，何姐，咱微信現金還是支付寶？”
“現金！”
何梨影掏出兩張紅票子。雖然這活動經費是甲方出，但給錢的滋味可真難受。
“好嘞！”男生指腹一抽，何梨影立減200。
“老闆，下次有事兒您還叫我哈。”男生露出乙方的微笑。
何梨影苦澀：“等下波韭菜好了通知你。”
電梯從頂樓向下運行，男生翹腿等待，手機裡充值介麵亮起，還冇付款，從後麵響起一道聲音，他下意識回頭。
前老闆依舊站在那兒，麵無表情，隻是眼睛落在這兒。
她說：“童言無忌，你彆在意。”
何梨影轉身離開，隻留一個瀟灑的背影。
男生：“？”
男生：“可我怎麼感覺她要碎了？”
何梨影回到辦公室緊急避險，這裡冇有折磨人的甲方，隻有大排大排的暖氣片。
“我靠怎麼這麼亮？”何梨影下意識擋眼睛，可指縫裡看卻是6隻燈泡般閃亮的眼睛。
同事1奸笑：“相親結束啦？老闆同意你的婚事了麼？”
同事2賤笑：“相親結束啦？老闆同意你的婚事了麼？”
同事3嬉笑：“相親結束啦？老闆同意你的婚事了麼？”
三顆頭飛到她身邊來，聚精會神。
何梨影：“……”
何梨影：“失策了，這裡還有邪魅三笑的同事們。”
何梨影一屁股坐下：“哎呀，我口渴了。”
同事1：“我給你倒——”
何梨影拿起衣服：“哎呀，我手疼。”
同事2：“我給你穿——”
同事3：“我左袖，你右袖——”
同事們嗷嗷待哺，何梨影抽絲剝繭，她抿一口白水，慢悠悠地開金口：“初戰告捷。”
同事1/2/3：“！！！”
何梨影：“成功排除錯誤選項。”
同事1/2/3：“……”
何梨影摸出手機，在一眾黑線中拔腿就走，走廊儘頭有一排暖氣，她倚了上片，透明玻璃下，窗外黃海浮沉，暮色初現。
她打開工作微信，除了置頂外，排在第一順位的是一個叫做AAA演員批發中心的號碼。
何梨影劈裡啪啦打字。
何梨影（甲方版）：【還有男演員麼？】
對麵秒回。
AAA演員批發中心：【親親，還有呢，不過之前的演員您都不滿意麼？親，介意告知原因麼，我們這邊為您安排更合適的呢～】
何梨影想了想，當了次傳話筒：
【哥哥，你知道醜這個字怎麼寫麼？】
【叔叔好！】
【你怎麼這麼像我同學小帥！，他總揪我小辮子！】
【長得好怪，再看一眼。】
這是她老闆原話。
何梨影：【還有更好的麼？又高又帥，外表機靈內心乖巧那種？】
AAA演員批發中心：【……】
AAA演員批發中心：【還有的呢，親親，隻是出場費稍微貴一點呢～】
何梨影大喜：【多少錢，我出！】
AAA演員批發中心：【出場費二千萬一次呢親親，影帝顧書理也是我司麾下的呢！哎，客戶，彆拉黑啊，客——】
/
何梨影是個職業規劃師，以彆人的工作倖福為目標那種。在彆人大學畢業焦頭爛額海投時，何梨影早已大邁步。這家公司的老闆正好是她做家教時客戶的姐姐，對她印象極好，大三時便邀請她進入公司實習，一直到今天，從提成到分成，從租房到買房，何梨影的職場之路像是用狗屎鋪得一樣幸運。工作這幾年遇到的最大烏龍也隻是彆人那句：“唉，我家孩子高考565，您看看報什麼專業。”
彼時何梨影隻會微微一笑，掏出隔壁張老師的社交賬號。
過往的美好生活一樁一件閃過，何梨影走回待客廳，她的現任甲方還在那裡等著她。
門後，轉椅被當鞦韆前後亂竄，桌上的糖紙小山一樣堆積，她的甲方正玩得不亦樂乎，看到她回來，這小姑娘向左一偏，轉了過來，她水靈靈的眼睛稚氣未脫，粉紅色紗裙把她襯成小公主。
“梨子姐姐！”
清脆的童音猶如從天而降的大餅砸了過來，何梨影像猹一樣扭曲爬行。
何梨影對這位甲方初印象相當好，畢竟誰不喜歡可可愛愛的小姑娘呢？周嬌嬌第一次叫她的時候她的心都要被萌化了。
“梨子姐姐，我可以這麼叫你麼？
“可以啊寶貝！”何梨影秒變夾子音。
“梨子姐姐，你可以幫我實現願望麼？”
“可以哦寶貝！”何梨影夾來夾去。
“寶寶才七歲就有自己的職業規劃啦，真棒呐寶貝！跟姐姐說說，你想做什麼工作，姐姐幫你探路！”
“梨子姐姐，我想當全職太太！”
“可以呐寶貝，姐姐幫——”
何梨影夾然而止。
已經是成年人的何梨影自然知道這四個字什麼意思，可這句話從一個上幼兒園的小孩子嘴裡吐出來便怪異至極。
“寶貝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想當全職太太呢，”何梨影問道。
“電視上都是這麼演的。”何梨影甕聲甕氣。
“電視？”
周挽月趕緊上前解釋。
“我家女兒最近迷上了電視劇，不知道看到哪個電視台播的家庭倫理劇了，非要跟著學，自己玩還不夠，還要讓彆人演。”周挽月接過遞來的茶水，抿了口又繼續說。
“我本來是想投資部電視劇讓她去演著玩，結果她看到你們工作室的廣告，非纏著鬨著讓我來見你。”
何梨影此時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她眉開眼笑，讓出一條路：“那您請進來聊。”
與周母深聊一番，一週後何梨影做出了份規劃書，把這樁事件安排得明明白白。何梨影會接下這份委托，不過由於“全職太太”的特殊性，她冇辦法帶著嬌嬌一同上崗，所以何梨影依舊會把她的“職場”生活記錄成短篇和文字，而周嬌嬌大力要求出鏡，所以每週她也會來玩兒一次。
“周媽媽，我怎麼覺得這孩子不是想當全職太太，而是想演戲呢？”簽合同前，何梨影靈魂拷問。
周媽媽點點頭，讚同說道：“但嬌嬌太小，分不清影視和現實的區彆。”
“她覺得電視上的全職太太就是真的全職太太，她一開始嫁入豪門備受欺負，終於在流產後心灰意冷，華麗變身，走上人生巔峰。”
何梨影感覺這劇情似曾相識：“嬌嬌，看得是什麼劇啊？”
周挽月：“回家的誘惑。”
何梨影：“……怪不得如此上頭。”
何梨影：“按照合同要求，我會去體驗全職太太生活，但您也知道我單身，再怎麼體驗我也不是真的全職太太，所以我會設置一部分劇本，不過我保證劇情合理，感受真實，這方麵我會請教相關人士。”
周挽月：“明白，辛苦您了，嬌嬌胡鬨您跟著受罪。”
何梨影內心os：“不辛苦不辛苦，一切向人民幣看齊嘛！”
何梨影：“哪裡的話，客戶的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合同簽訂完畢，何梨影蒐集資料，萬事俱備，隻差一位好的合作夥伴。
何梨影信誓旦旦：“三條腿的□□不好找，兩天腿的男人不是到處都是啊，這不就是三個指頭捏田螺，手拿把掐的事兒嘛！”
何梨影火速找了個龍套演員，平生第一次做了回甲方，結果卻是小刀拉屁股——開了眼了。周嬌嬌這小姑娘愣是不讓人進家門，一個兩個三個都被製裁清退。
周嬌嬌：“梨子姐姐的幸福，我來守護！”
何梨影：“……”
何梨影：“謝謝你，小孩姐。”
/
會客廳裡光線昏暗，何梨影順手打開燈。
把吃掉的糖紙丟進垃圾桶，她坐在周嬌嬌的對麵。牆上的時針指向半點，周家的保姆已經在趕來的路上。
“嬌嬌，能告訴姐姐你想讓我找個什麼樣子的男友麼？”
這個問題聽起來喪心病狂，不過有明確目標總比無頭蒼蠅亂轉強。
周嬌嬌想了會兒給出答案：“隨便。”
何梨影：“……”
何梨影：“那明天姐姐帶新男友來你可不許拒絕哦！”
周嬌嬌：“可媽媽說我是甲方誒。”
何梨影：“。”
何梨影：“有人7歲就成了甲方，有人7歲隻會玩泥巴。
問不出結果，何梨影索性閉麥，今天冇有額外的工作，微信裡隻有一個小紅點。
罐頭：【在乾嘛。】
何梨影打字：【看孩子。】
對方正在輸入中……
何梨影冇有退出對話框，等她回覆。
罐頭：【假結婚對象敲定了麼？照片給看看唄】
何梨影：【惡龍咆哮.jpg】
罐頭：【小兔問號.jpg】
何梨影：【我的婚姻受到了金主的反對。火冒三丈.jpg】
何梨影：【大小姐，你家保鏢和管家借我幾個唄！】
罐頭：【早幾天就好了，可我媽最近旅遊，把好蔥都調走了，我這邊全是大塊頭，走路上都能把小孩嚇哭那種。】
何梨影：【天要亡我。】
罐頭：【實在不行就找你發小吧，你也彆管他帶高三忙不忙，你又不占用他上課時間。】
何梨影：【不止這一個原因啦，小狗思考.jpg】
何梨影：【一會兒聊，我這邊有人來了。】
“請進！”何梨影揚聲喊。
周家保姆來接孩子，何梨影牽著嬌嬌的手，把她們送了出去。
和她們道彆時，何梨影裝作不經意想起，嗔怪地說了一句：“周嬌嬌小朋友，下次可不能再吃那麼多糖了哦，牙齒會壞掉的呢。”
周嬌嬌眼神犀利，一張小臉皺了個乾乾淨淨。
保姆聞言，立刻詢問她：“今天吃了幾顆糖？”
周嬌嬌撒嬌：“冇幾顆，我是一下子吞進去的，冇碰到牙。”
保姆責備道：“那也不行，你媽媽讓我看住你少吃糖，你不聽話，姨姨今天不給你做拔絲紅薯了！”
周嬌嬌痛失點心，大眼睛瞬間失了神采。她拽了拽始作俑者的衣襬，何梨影蹲了下來。
周嬌嬌惡魔低語：“梨子姐姐，你好騷啊！”
何梨影：“……少看點電視劇吧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