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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逃了有一盞茶的功夫,逆著風雪,他們已經身處那片古林之中,而不遠處,就是那斷崖。
師硯寧拉著師鳶在一顆極其雄偉的古樹麵前站定,示意她快上去。
雖是冬日,樹葉已經完全凋零,但憑藉這粗壯的枝乾,他們趴在樹上也不會有人發現。
隻是要給人一種落崖的假象,便不能此時就上樹。
遠處的火光已經離他們越來越近了,師鳶拍了拍師硯寧的肩膀,讓他放心,然後抽開他的手。
“你先上去!”師鳶囑咐。
她邊跑邊解開自己的狐皮大氅,她要將戲做得更完美一些,那樣他們活下來的概率也就更大一些。
突然,一雙手從她懷裡奪去了那件大氅—是師硯寧。
他朝著師鳶笑了笑,沉聲道:“我明白阿姐要做什麼,阿姐先上,交給我吧。”
不知為何,師鳶看著他的笑容總覺得很安心,也就聽了他的話乖乖回到古樹旁。
打算爬樹時,師鳶才發現自己的力氣已經在逃跑的路上請用了個七七八八了。現在腿上實在冇力氣攀爬。
響動在耳邊越來越清晰了,師鳶慌得出了一層暴汗。
“阿姐,踩我肩上!”
還好師硯寧冇花多少時間就回來了,他蹲在樹下,方便師鳶踩著他的肩膀上樹。
他身形比同齡的少年都還要單薄,若不是形式所逼,師鳶還真的忍不下心。
“阿姐?”師硯寧再次催促。
師鳶反應過來,將腳放到了他的肩膀上,腳上用力他的腰上也開始發力,恍惚間她還是聽見師硯寧一聲痛苦的悶哼。
不過她管不了她管不了那麼多了,藉著力快速爬上樹之後,又伸下去一隻手將爬樹到一半的師硯寧拉了上來。
兩人在樹上趴好冇多久,那隊黑衣人就已經追殺到了這兒。
“人呢?消失了!”那個領頭的像是自言自語。
這些人開始在周圍搜尋起來,一個黑衣人拿著火把走到樹下的時候,兩人大氣兒都不敢出。
那人更是仰頭往樹上看去,嚇得師鳶將身體貼近樹乾,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事實上師鳶他們所在的這根樹枝是個死角,殺手即便是變換地方,也看不見。但周圍的古樹中就這棵樹最大,很難不讓人懷疑。
隻見那黑衣人扒住樹乾正要往上爬,師鳶和師硯寧兩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報告頭,那裡似乎有東西!”
底下人報完,帶頭的那個人順著黑衣人的指示走到崖邊。
懸崖中部一根凸起來的樹枝上掛著一件臟兮兮的白色大氅,懸崖邊上也有明顯的土石鬆動痕跡,看起來就和有人失足掉下去一樣。
“去崖底!給我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帶頭的黑衣人盯著懸崖,發號施令。
等這些人都繞路朝著崖底去了,師鳶纔算鬆了一口氣。
她轉頭拍了拍趴在樹上一動不動的師硯寧的肩,隻覺得手上黏黏糊糊沾了些什麼。
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哆哆嗦嗦地將手伸回來。在皎潔的月色下,她隻看到了滿手的血。
師鳶突然想起自己踩著他的肩膀往上爬時,他發出的那聲悶哼。
馬伕死了,香蘭死了,好不容易死裡逃生,他雖是外室子,但也是師鳶唯一帶有血緣的親人了。
她不想讓他死!
“喂,師硯寧……你……你可彆嚇我啊……”師鳶小心翼翼地去拍拍他的背,聲音卻早已繃不住變得喑啞。
“你說句話呀……你彆嚇我……”
冇聽到迴應,師鳶再也忍不住了,趴在師硯寧身上哀慟地哭起來。
“嘶……好重……”被壓住的師硯寧突然有了動靜,師鳶立刻直起身來,粗略地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淚花。
“你冇事吧?”師鳶試探性地問道,然後伸手去扶他。
他冇有正麵回答師鳶的話,由著師鳶將他扶起來之後,纔看到師鳶早已潤濕的雙頰。
“阿姐這是因為我在哭嗎?”師硯寧剛想伸手去為她拭淚,卻被師鳶躲開了。
他也不惱,就把手收了回來,然後笑嘻嘻道:“是我的錯,不該讓阿姐為我擔心。”
師鳶心中五味雜陳,這小子,阿姐阿姐的倒是叫得親熱,逃命也冇有一副逃命的樣子!
“那些人去山崖了,我們趁現在逃出去。你這傷口……”師鳶欲言又止,她這身子要揹著他逃可能有些吃力。
“無礙,箭矢擦傷罷了,破皮出了點兒血。”師硯寧笑了笑。
師鳶鬆了口氣,順著樹乾爬了下去。然後在樹下像老母雞護崽一樣張開雙臂,生怕師硯寧再出點兒什麼岔子。
“我還冇虛弱到那種地步。”師硯寧表情無奈,麻利地從樹下爬了下來。
“我們朝都城的方向走。”
師硯寧跟在師鳶後麵,忍不住問:“阿姐認得回去的路?”
“自然,隻要走過一回,我都能記得。”
師鳶的性子從小就聰慧好動,不論是騎馬射箭,還是讀書識字通通不在話下。
要是師鳶自己是個男子,恐怕也不是必須要找師硯寧這個外室子回家繼承宗祠了。
師鳶用雙臂將自己環抱得緊些,為了引開敵人犧牲了她的防風之物,她現在除了嘴裡的舌頭還有些溫度,身體幾乎冷到麻木。
都城城門離這裡不算太遠,不過現在的天色馬上一更了,在不快些就要關門了。
如果他們現在進不了城,在風雪如此之大的情況下,在城門邊守到第二日,就算不被殺手發現也會凍成兩尊冰雕。
“嘭!”
一直跟在師鳶身後的師硯寧突然就直挺挺紮進了雪地裡。
師鳶回頭跑到師硯寧旁邊,將他的頭轉過來對著她。
師硯寧眯著眼睛,喘著粗氣,臉上掛著紅暈,嘴唇卻呈烏色。
“師硯寧!師硯寧!”
師鳶拍拍他的臉,想讓他清醒一些。不過師硯寧除了微微皺眉並未給出其他任何迴應。
這種情況是……中毒了。
派來追殺他們的人將箭矢上淬了毒,那些親戚是鐵了心了讓侯府斷後,然後好瓜分侯府的財產。
“可惡!”師鳶咒罵一句,環顧周圍竟不知往哪兒去。
她將師硯寧的袖口扒開,傷口已經黑紫,如果再不做處理恐怕會危及性命!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將頭埋在他創口處,將毒血一口一口吸了出來。
完事兒後又原地抓了一把雪放進嘴裡,用雪水漱了好幾次口,直到嘴裡的麻木感消失才停下。
她快速將地上的毒血用雪埋好,又哆嗦著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將藥瓶內僅剩的那一粒藥丹倒出,餵給師硯寧吃。
師硯寧卻因無法吞嚥吐了出來。
無奈她隻得嚼碎了,就著雪水餵給他吃才勉強吃下。
師鳶羞憤地擦了擦嘴,怒斥一聲:“若不是要守住侯府家業,我可不會救你!”
這是她生辰之日父親從一個老僧那兒為她求來的,僅此一顆,關鍵時候是可以救命的。
她將師硯寧的手雙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後起身揹著他一步一步往前艱難走去。
因為想趕到城門關閉前進城,師硯寧的步子很快,背上的人雖然不算太重但虛浮的步子還是讓她硬生生地摔了幾跤。
手上和膝蓋都磨破了,身體也痠痛至極,她現在已經感覺不到冷了,揹著師硯寧倒是出了一身汗。
“到了!”
當師鳶看到城牆上掛著明亮亮的兩盞燈籠,她幾乎快哭出來了。
“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她自顧自地呢喃著,揹著師硯寧的兩隻手都信念般地收緊了。
可這時,城門已經快要關閉了,她揹著師硯寧跑去,隻得見耳邊的呼呼風聲和自己喘氣兒的聲音。
“等等!我弟弟受傷了,拜托讓我們進去!”
師鳶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向前跑了,可雙腳一軟,摔在了距離城門不足五米的地方。
“已經到關城門的時間了,我們不關門會被處罰,小姑娘你就在城門將就一晚吧。”
守門的士兵根本不聽師鳶說了什麼,還是用力將城門推動。
“我是侯府郡主!我命令你們開城門!”
師鳶站起來,她本不想就此暴露身份的,但師硯寧的情況實在拖不得。
今晚若不找個庇護地,怕是他們都得凍死在這兒。
“侯府郡主?你是郡主,那我就是皇帝了!哈哈哈哈哈。”
士兵鬨笑道,手中正要關緊的門被一隻大手攔住。
“何伍,你看這外頭就一小姑娘帶著她弟弟,今日若是關了城門,這倆孩子在這雪天必死無疑。”
“張仁,我勸你彆管閒事。上頭的命令幾點關城門就得幾點關,否則我們都得掉腦袋。”那個叫何伍的士兵,是鐵了心要將她們關在門外。
“若兩位放我們進去,他日必以黃金百兩登門致謝!”
“小姑娘,這些大話就不必說了,今日這城門你是進不得的。”
何伍使勁兒關門,卻還是被張仁擋在麵前,就在何伍臉色逐漸變得鐵青,想要給張仁一點兒教訓時,張仁開口了。
他說:“那不然這樣。先放這對姐弟進來,有什麼問題我擔著。你就說和我換班了,明夜的城門我也幫你值守!”
何伍摸著下巴絡腮鬍思索了片刻,覺得張仁的提議還不錯,也就鬆了嘴,從城門口離開了。
“快些帶著你弟弟進來吧。”張仁守在城門縫隙無奈歎了口氣。
“謝……謝謝!”
師鳶蹲下將昏迷的師硯寧背到背上,快速進了城門,張仁也以最快的速度將城門關閉。
張仁鎖好門,本打算關門就走,目光落在昏迷的師硯寧身上。
兩人渾身臟汙,師鳶渾身都透露出一股疲態,而師硯寧更是麵色鐵青幾乎冇有血色。
心中糾結片刻後,還是多管閒事地問了出來:“他這是怎麼了?”
師鳶抬頭看他,三十幾歲的中年男人,洗到褪色的士兵服,冇留鬍鬚,左臉有一處刀疤,看著卻並不凶神惡煞,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可信度。
“我們來都城探親的路上遇到了山匪,跳了馬車,一路躲藏這才進了城。”
“你們的父母和隨行的人呢?”
問出這句話之後,張仁又突然感覺自己太過唐突了,用手撓了撓頭緩解尷尬。
“死了。弟弟也受傷了。”
師鳶想起香蘭和馬伕死在了殺手手裡,喉嚨又開始滾動著一股的情緒,忍住纔沒有吐出來。
張仁看著師鳶背上還昏迷不醒的師硯寧,動了惻隱之心,歎氣說道:“現下太晚,已經找不到可以歇腳的客棧了。若姑娘不嫌棄,可到寒舍暫避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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