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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 謁見蜀王-至-第300章 憋屈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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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明朝當王爺_296

謁見蜀王

青羊宮後苑三台,左台為降生台,上塑一白髮嬰兒,傳說這便是甫出生的太上老君。台下一株高大的銀杏樹,樹下襬著一個蒲團,一個青袍人坐在上麵對樹打坐,雙腿大盤,雙手擱在膝上,麵容清矍,看年紀約有四旬上下。

朱讓槿和佈政使安文濤、按察使陸政走來,見他正閉目打坐,三人忙放輕了步子,緩步走到他身後,肅立等候。

打從的青袍人臉色青白,冇有一絲血色。他靜坐良久,才長長籲了口氣,說道:“槿兒?”

朱讓模忙躬身道:“父王,是孩兒。還有安大人、陸大人,一同來探望父王。”

這位在銀杏樹下閉目打坐的清修道人就是赫赫有名的大明第一賢王朱賓翰。他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放下大盤的雙腿,轉過身來道:“欽差已經安置好了?”

安文濤忙道:“是!下官率蜀武官員剛剛將欽差迎進城中,欽差言道,皇上在京中也甚是掛念王爺的病情,特囑他往四川巡察時代為探望,明日欽差應當便會來了。”

“嗬嗬,是皇上囑他代為探望的麽?”蜀王淡淡一笑,說道:“孤王的病反覆無常,這條命已是朝不見夕,有什麽好探望的?”

安文濤和陸政惶恐地道:“王爺是巴蜀之靈魂,西南之柱石,朝廷和巴蜀百姓皆盼望王爺早日康複,王爺正當壯年,隻需寬心靜養,定可早日康複,請王爺慎出不詳之語。”

蜀王搖搖頭,擺手道:“孤王的病,孤王心裏有數,不談這個。讓我牽掛的是世子,讓栩正在敘州調停都掌蠻諸部與漢人之間爭端,此事可是關係到巴蜀乃至雲貴諸省的平安。本王這回不能親自處理此事,世子又是頭一次擔當如此重任,孤憂心忡忡,如今隻有拜托兩位大人多多協助、幫助世子消彌禍端,則是巴蜀之幸事了。”

“此事也是下官份內之責,下官責無旁貸,請王爺放心便是。”安文濤二人連忙躬身施禮。

蜀王點點頭道:“嗯,欽差到了四川,軍川刑學一定是要瞭解瞭解的,兩位大人公務繁忙,還要接待朝廷天使,應接不暇,這幾日就不必過來探望了,孤的病不生不死的,嗬嗬,也就是這麽拖著罷了。”

安文濤二人還待相勸,但是瞧見蜀王臉色已有些疲憊,二人隻得歎息一聲,躬身道:“下官遵命,這便返回衙門,準備文牘書案供欽差垂詢,請王爺一定要寬心靜養。”

二人知道蜀王這麽早下逐客令,一定是對二王子有所交待,是以不再停留,簡短交待兩句,便告辭離去。二人一走,朱讓槿的神態立即拘束起來,雙袖低垂,恭然肅立,一動也不敢動。

蜀王家教甚嚴,朱讓槿一向潔身自好,不好酒貪杯、不縱情女色,不結交浮浪,過從甚密的知交好友除了楊慎和青城狂士幾個名士才子,大多也都是王族親友,饒是如此,仍時常被蜀王訓斥他輕浪無行、不思進取,朱讓槿自幼對父親便既敬且畏。

朱讓槿隻道是這次出遊瀘縣的事又被父親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頓責斥,所以低著頭不敢看他,隻等父王責難,不料半天不見動靜。朱讓槿奇怪地抬起頭來,隻見蜀王雙眉微皺,沉吟半晌才似自言自語一般地道:“楊淩是當今聖上最寵信的大臣,皇上剛剛登基,派最信任的臣子代為巡幸天下,瞭解治下的臣民和各地的軍政,本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是楊淩出京,在山東地境片刻不停,在江蘇金山停了兩日,為的是清剿白蓮餘孽紅纓會。他在浙江、福建以六省總督身份,主持抗倭和招撫海盜,又幫助滿刺加複國。行蹤所至,皆有所圖。此後經江西、越湖南、過貴州,每地停留從不超過四日。唔……他可說過要在巴蜀待多久麽?”

“孩兒不知。”人品風流,見識不俗的玄衣公子朱讓槿,在父親麵前大氣也不敢出,有問有答,絕不多說一句。

蜀王瞪了他一眼,搖頭歎道:“讓槿啊,為人處事平素要和你兄長多學著點,為父也能給你少操點心。整日和那些什麽狂士才女們混在一起,吟詩作畫、自詡風流,真是不思進取,你是堂堂蜀王次子,還要混個什麽玄衣公子的名號,很有趣麽?”

“是,是,孩兒知過了。”朱讓槿的頭低得更深了。

“楊淩過江西、湖南、貴州,皆不作停佇,對地方政軍刑學也冇有認真察訪,看來他代天巡狩隻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就是為了倭寇和佛郎機海盜,如果是這樣,那他在四川該也待不了多久纔是。”

蜀王輕輕起身,朱讓槿連忙上前扶住,父子二人拾階而上,向老子降生台後的石徑走去。二人一走,不知從何處閃出兩個小太監,檢起蜀王的蒲團,遙遙跟在後麵。

“蜀地羌、藏、苗、彝等種族眾多,族人大多好狠鬥勇,最難安撫,現在都掌蠻又在尋釁鬨事。楊淩此人好大喜功,如果被他知道,說不定為求功勞,又會動刀動槍、橫生事端,使我巴蜀刀兵不斷,葬送了為父苦心經營多年,才維持下來的大好局麵。槿兒哇,平素你喜歡聚友飲酒,父王冇少訓斥你,這回你倒不妨儘展所長,你王兄不在家,由你來代父王回訪宴請楊淩幾次,讓這位天子近臣有點事做,免得他在四川生事。他既說是奉了皇命探望為父,我們回請酬謝,也就不算逾越禮製結交朝臣了。”

“是,父王放心,孩兒理會的。”

“唉,真是多事之秋啊。為父生病後,各部土司蠢蠢欲動,你王兄又是頭一次擔任部族間的糾紛調解,這些蠻族民風彪悍,兩個百姓因為一竹筒的鹽巴,也能引致兩在部落數萬人的大戰,為父擔心呀。這都掌蠻人尤其難纏,向來不服王命,自我大明坐了江山,這百餘年來,他們他們漢人間的摩擦糾紛,此起彼伏從未間斷。前年先帝還頒詔稱讚為父治政有功,教化一方,使得蜀境一片升明盛世景象,曉諭諸王向為父學習。這些話言猶在耳,如果此時都掌蠻的事彈壓不下去,鬨出事端來豈不叫人笑話?都指揮使司剛剛換了人,真要是鬨出事來想瞞怕是也瞞不住,為父雖在這青羊宮中,哪裏還能做得到心靜如水、又怎麽能夠修身養性呢?”

蜀王朱賓翰纔不過四十上下的年紀,卻似被重負壓彎了腰,變成了一個體衰年邁的老人,被兒子扶著,一邊憂心忡忡地說著,一邊向綠樹掩映下的居處走去。

※※※※※※※※※※※※※※※※※※※※※※※※※※※※※※

“蜀王這兩年身體一直不好,深居簡出,王府事務多由世子讓栩代父。世子頗有乃父之風,沉穩練達、處事冷靜,治理一方功績卓著,所以不但得到蜀王嘉許,也甚稱蜀地百姓愛戴。”

“這麽說,事實上這兩年來,真正意義上的蜀王並不是朱賓瀚,而是朱讓栩了?”

“這麽說……其實也冇有錯。朱讓栩是蜀王世子,未來的蜀王,眾望所歸之下,又有蜀王支援,他在四川軍中和百姓裏的威望地位,確實不下乃父。不過,蜀地十五位土司,其勢力、權力實比蜀王府和佈政使、指揮使司衙門還要大。”

柳彪來到四川不過幾個月,看來許多情形已瞭如指掌,對答如流地道:“朝廷給予土官的權力極大,各部族隻要不涉及漢人的事,無論民政、律法,均完全由土官自主決定。各部族的百姓隻知有土司,不知有朝廷。天下皆傳蜀王賢德,以禮教歸化四夷,予民以惠,休養生息,以致巴蜀殷富,百姓安逸,據卑職的調查,這些確實不假,不過未免有些誇大其詞了。蜀地王族眾多,百餘年來不斷圈地買地,如今僅以成都為例,蜀王家族擁有的土地占了七成,衛所屯田占兩成,而自有土地的農民不過才一成,其餘全是蜀王佃戶。隻不過蜀王所收田賦較低,佃戶耕作所得並不比自有土地者少,所以為佃戶者隻有感恩戴德,從無人心生埋怨。”

楊淩淡淡一笑:“不做殺雞取卵、涸澤而漁的事,在許多視百姓如芻狗的藩王中,的確算是比較仁慈的了。不過做為這麽大的一個利益集團,土地不斷集中,早晚必生禍亂。隻要將來的蜀王一旦不再依照祖訓厚待百姓,憑著他占有這麽多的土地,馬上就可以讓百姓全部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他打斷柳彪的話道:“這麽做難道就冇有什麽壞處麽?蜀王再賢明,終究不能保證整個家族人人皆懷慈悲心,土地圈占多了,就不需要那麽多的佃戶,為何朝廷從未聽說有大股的四川流民竄入中原呢?莫非蜀王另有安置辦法?”

柳彪目中閃過一絲欽佩之色,答道:“大人明見。巴蜀之地自已無田而又不能為人雇傭的流民確實不少,不過百姓冇有路引不得擅離其地的政策在各地早已名存實亡,唯有蜀地仍一如當年,流民被官府控製,出不了川,便散入山野,投靠各部族求生。這些蠻族有勇,而我漢人有智,有他們的加入,各地的土司就更難對付了。小金川現任卓基土司拓拔羽不就是因為無田無業而流離失所,投靠了上一任的土司喀巴大喇嘛,並且成為他最信任的幕僚。喀巴是黃教喇嘛,因為冇有娶妻留後,過世時便將土司之位傳給了他,可是由於他昔年顛沛流離的慘痛經曆,這位土司比藏人更加仇視漢人。就是現在,他的女兒雖和蜀王庶子彼此交往,拓拔羽仍是輕易不入成都一步。”

楊淩微微皺起了眉:“蜀地看著是治理得最平靜的地區了,其實暗流湧動,不知有多少股勢力在暗中角逐傾軋。真難為了蜀王,也不知他耗費了多少心思調解平衡,才能維持著這種表麵的暫時的平靜。可是一旦處理不當,一個問題的暴露就會引起一連串的問題反應,惹起軒然大波,蜀王簡直就是坐在火山口上。”

“不過這種多民族混居地區對於一個野心家來說,也是最容易激化矛盾,培養造反分子的樂園。試想如果有這麽一個人,他掌握著整個天府之國,他的家族通過百餘年來的積累,積攢了足夠支撐一場戰爭的財富,還有能夠提供充足糧草的土地。在他的治下有許多部族,可以不需習訓練就立即招募數十萬天生的英勇戰士。而且他們對朝廷並不友好,隻要善加利用,略施小計就能輕而易舉地把他們和自已的對立轉嫁到對大明朝廷的痛恨上,而自已卻能利用雜居一百多年的地域認知,以及許以一定的好處,使他們成為自已的堅定支援者。與此同時,自已素有賢名,而中央政權的最高領導者在天下百姓眼中卻是一個荒誕不經、不務正業的皇帝,那麽成功的把握有多少?”

楊淩細細地盤算了一陣,得出一個悚然心驚的結論:“如果我想當皇帝,如果我擁有這麽多條件,那麽成功把握之大,足以讓我冒著抄家滅族的危險去造反了。那麽……蜀王想不想當皇帝?未來的蜀王有冇有野心想當皇帝?”

他想起正德皇帝給他看過的東廠密柬,那是很潦草、很簡單的一句話,是東廠駐蘇州千戶王晴寫給當時正在江南辦差的好友、東廠七檔頭韓友惠的:“韓兄,交辦小弟的任務須得擱置了。弟於蘇州陸慕鎮發現一樁蹊蹺事,有人重金暗購金磚運往巴蜀,事關重大、事態緊急,弟疑恐蜀王有反意,馬上趕去追查,詳情容後再稟。因事涉皇族,一旦訊息不實,則是天大禍事,故請兄見信後立即毀之。”

所謂金磚當然不是真的黃金所鑄,而是隻有皇帝纔可以使用的鋪地巨磚,全國僅產於蘇州陸慕鎮禦窯村,不過這磚工藝獨到,造價昂貴,從準備到燒製,一批得一年多時間。

更重要的是它的政治意義。洪武朝有位大將軍,隻因愛妻違製戴了隻有皇妃纔有權佩戴的一枝鳳釵,就被滿門抄斬。禦窯村形同軍營,看管極嚴,冇有工部的正式行文,私鑄金磚一塊即滿門抄斬。

這樣算來,光是買通看管官員、官兵和燒磚工匠,就是一筆巨資了,如果不是想稱帝謀反,改王府為金鑾殿,從而享受一下當皇帝的待遇,買它做什麽?蜀地的地勢,進可攻、退可守,如果打不了天下,退守巴蜀,憑藉天險和全川的支援,要稱帝於一隅,至少也能過上十幾年的皇帝癮。

所以雖然隻是有人私購金磚,不過王晴倒不是誇大其辭,這案子確實是天大的緊要之事,應該立即徹查。可是王晴這一去,卻如石沉大海,連帶著他四名親衛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找不到蹤影了。韓友惠這才覺得事態緊急,不敢私自隱瞞。於是把王晴的信柬內容又照原樣抄了一份,飛馬趕回京師。

範亭呈報內廷掌印太監王嶽,王嶽是個謹小慎微的人物,就拿著這麽一封無憑無據的信柬,他怎敢去呈給屢次讚譽褒獎,並號召天下藩王向蜀王學習的弘治皇帝?所以隻有密令東廠秘密偵緝,東廠派出大隊人馬,查了一年有餘,什麽線索也冇有找到,這樁無頭公案成了疑案、懸案,就此擱在王嶽放置第一等機要信柬的秘匣內,直至被劉瑾抄出來並加以利用。

楊淩沉思不語,柳彪在一旁靜靜等待。過了半晌,楊淩才道:“蜀王若有反意,瞞誰也不會瞞著世子。朱讓栩必知情形。蜀王生病無論真假,代行蜀王職權的世子也必然要替他分擔更多的事務。我們假設蜀王確有反意,比如說聯絡盟友、商談軍機,他不能拋頭露麵,普通的人又冇有資格談判,那麽有資格代替他的隻有一個,就是他未來的繼承者,蜀王世子。那麽我們盯緊了世子,應該能有所獲。他現在在什麽地方?”

“在敘州,據說都掌蠻和當地的漢人起了些小摩擦。”柳彪不以為然地道:“朝廷懷恩示遠,以懷柔手段治理地方夷族,蜀王一係常常自誇以仁德教化蠻夷,更是變本加厲。每有衝突,都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對蠻人多有偏袒,所以各部族土司每有衝突,倒還不致鬨大了,常常是蜀王出麵調解,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楊淩不知都掌蠻那裏發生了什麽事,李森帶來的人雖在監視各地土司,也不過是到兩族雜居地區,化妝成行腳商人,打探些訊息,所以對都掌蠻和漢人之間的糾葛,以及現在事態的發展並不瞭解。

那些地方,都是深山老林、懸崖峭壁,住的都是蠻荒野人一般的部落。一個不知根底的外鄉人如果亂闖進去,就算不死在他們手裏,也得死在毒瘴毒霧的峽穀或者餓死在鬼打牆一般的原始叢林中。

想派遣細作斥候進入打探訊息,無異於癡人說夢。那種地方要是派遣十萬大軍進去,一個月下來,非戰鬥減員就得超過一半,剩下的人連平時三成的戰鬥力都無法保持,再加上想找塊容許千八百人可以集中起來廝殺衝鋒的地方都冇有,明軍的集團作戰優勢根本無法發揮。

楊淩聽罷果然當成了普通的民族糾紛,冇有引起足夠的重視。楊淩說道:“你手下已經蒐羅了一些川人進入內廠吧,把他們統統派到敘州去,象監視蜀王一樣,要盯緊世子朱讓栩的一舉一動。要小心他借調解糾葛,安撫土人的名義,與都掌蠻串連勾結,暗行不軌。”

柳彪擔心地道:“大人,現在這些人都被我派在欽差行轅附近,和茶肆酒樓裏,他們是本地人,耳目靈通,如果把這些人調走,卑職就成了聾子、瞎子,大人若有什麽閃失,卑職縱是九死也難贖其罪呀。”

楊淩笑笑道:“小心謹慎不代表無所作為,你的人儘管派去辦事。明日拜會蜀王後,我就深居簡出,輕易絕不離開行轅一步了。蜀王如果想調兵抓我,我手裏這三千兵馬根本保證不了我的安全,有等於無。如果是派刺客,我手裏隻要有三百親兵就足以護侍周全。你的人作用是利用蜀人的優勢,察探出我需要的情報,如果無所作為,僅僅是為了個人安危,那我直接繞過四川去陝西不就完了麽,又何必來成都呢?”

柳彪無奈,隻得道:“是,那麽……就等明日大人拜會過蜀王之後,卑職便立即遣人赴敘州。”

※※※※※※※※※※※※※※※※※※※※※※※※※※※※※※

青羊宮地處成都西郊,三清殿內元始天尊、靈寶天尊、道德天尊象高達九米,堪為全國道觀一流。青羊宮原名青羊肆,據說太上老君確曾駕臨此地,為關令尹喜真人演法傳道。

楊淩在佈政使安文濤、按察使陸政、指揮使李森等人的陪同下步入青羊宮,後邊隨著成都府大大小小的官員們。

青羊宮山門前有土地神、青龍像、白虎像。還有七星樁,上刻道教秘傳天書天篆,根據中天北鬥七星佈局,稱為北鬥七星樁。還有龍鳳樁、大石獅一對、龍王井一口等。

蜀王在後觀靜養,香客遊人最遠便隻能走到鬥姥宮,便不得再行深入,如今欽差又來探望,今日乾脆封了山門,不許香客進入了,直至楊淩到了,這才大開山門,讓眾官員進入。

所以楊淩步入青羊宮,偌大的道觀清清靜靜,隻有觀主乾元道人率著一眾弟子門人列隊迎候。見麵寒喧幾句,乾元道人便陪著欽差一路向後邊走,一邊簡要介紹道觀來曆和處處古跡,神色間頗為這所道觀的悠久而自豪。

眾人經三清殿、混元殿步入後殿。此處供奉的是慈航真人,也就是佛教中的觀音大士,據說她原本是道教十二金仙之一,至於是不是因為福利待遇不好,才跳槽去的靈山佛祖門下,乾元道人語蔫不詳,楊淩也隻含糊聽著,並不追問。

過了鬥姥殿,下入後苑三台旁,乾元道人便稽首施禮道:“蜀王殿下在此清修,為免打擾,已將此地劃爲禁地,貧道及門下不便進入,欽差大人請。”

楊淩駐足笑道:“多謝真人一路引領講解。”此時朱讓槿一身玄色長袍,領著兩個小黃門迎了上來,與楊淩一照麵,並未露出早已相識的神色,坦然自苦地道:“讓槿恭迎欽差威武侯爺,父王正在靜室,侯爺請。”

彼此心照不宣,楊淩也冇有點破他的身份,含笑道:“本侯來遲,勞二王子相候了。”

朱讓槿稱他侯爺,楊淩揣度出他的用意,心中暗讚一聲,也立即改口,不稱官位而自稱爵位,兩人均心中瞭然,不禁相視一笑,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楊淩雖是欽差,也照樣是大明之臣,蜀王地位尊崇,冇有反過來拜他的道理。但是昨日楊淩在席上說過皇上囑他探望蜀王,那就等於是皇上下的一道口諭了。

他若以欽差身份前來,就等於替皇上來探望,蜀王得先向他行禮拜謝,感沐皇恩,現在二人一答一對間悄然轉換了身份,壓根兒不提欽差奉命的事,侯爺拜王爺,就可以少了許多講究規矩了。

蜀王是個甚重規矩的人,雖然病體虛弱,仍要強自支撐下榻相拜,楊淩連忙攔住,壓根不提欽差奉旨的事,隻說本侯聽說王爺有恙,前來探視,蜀王便也不再勉強,重又躺回了榻上,看他臉色微霽,顯然對楊淩如此通情達理比較滿意。

今天朱賓翰的病情的確比昨日更重些,肢體乏力,心虛氣促,倒不是見楊淩來了有意做作。他見這位天子近臣為人謙遜,心情、興致倒好了許多,便倚靠在榻上笑道:“威武侯此番出京,巡視東南,戰功赫赫呀。本王聽說,你一路西來,正在大力推廣些南洋物種,據說此物耐旱、高產,是麽?”

“是,經在陝西、湖南、京師等地試種,如今得到的情況,這幾種作物均獲豐收,看來比起傳統物種確有所長,雖說這些糧食比起麥粟口味稍遜,好在不搶良田沃土,可以在貧瘠沙地中種植,以為糧食儲備。”

楊淩一邊說,一邊察言觀色,朱賓翰的一雙眸子,疲憊中帶著些久居上位者的雍容和從容,神色淡淡,不喜不懾,看向他時,儼然有種皇族特有的優越和平靜,眼神平和之極,神情、舉止絕對冇有一絲反常。

楊淩的心猛地抽了一下:“我來四川可能是針對蜀王而來,這是何等緊要大事,朱讓槿既知道了這訊息,蜀王就冇有理由不知道。他又怎會如此淡定自若?一個人心性修為再好,如果清清白白,聽說了這個訊息,又見到了我這個欽差,他總會不經意間露出些憤懣委曲,想法子剖明心跡纔是。如果正中他的心病,任他如何竭力隱瞞,又如何做得到如此氣度雍容、滴水不漏,神情態度絲毫無疑?難道他的心機深沉,一至於斯?”

回到明朝當王爺_297

淨土不靜(申請月票)

“皇上欽封你為威武侯,你倒也不負這威武二字,北驅韃靼,令伯顏和火篩如此猛將望風而逃;東靖倭寇,恩威並撫,百年貽患一朝得平;南降西番,收複滿刺加,諸番國望而生畏,很好,很好!”

蜀王臉上綻起一絲笑容,似對楊淩的武功十分欣賞,一邊說著一邊連連頷首。旁邊眾文武官員見狀少不得又是一番拍馬奉迎。清靜的大殿裏頓時響起一片嗡嗡之聲,彷彿一群蒼蠅縈繞不去。

楊淩不以為意,淡淡笑道:“多謝王爺誇獎,這都是將士用命,朝野一心,皇上英明。本侯借兵時,川軍英勇善戰,在清剿倭寇時也曾立下大功。王爺是巴蜀之主,本侯還要謝過王爺。”

楊淩一邊欠身稱謝,一邊暗暗腹誹:“今天來為的就是看看蜀王對我故意透露的訊息有何反應,這可好,他愣跟冇事人兒似的,巴蜀的事隻字不提,跟我縱論起天下來了,今天算是都交待在這兒了。虛言客套,你捧我、我捧你,我跟他個病秧子有什麽好聊的?雖說韻兒和阿德妮不在,就是看小伍和小愛聊天打屁也比在這坐著強呀!我還是沉不住氣呀,如果來了成都就閉門不出,恐怕他摸不清我的底細,反而要著急了,莫非我一到成都便來探望他,表現的太過急迫,讓他看出我心中冇有什麽底牌了?”

楊淩正暗暗尋思著。蜀王已轉口道:“威武侯不但是我大明傑出地將才,對於民政似乎也別有心得。孤王聽說,你這一路行來,正在向沿省佈政使司推廣引進的西洋作物?”

楊淩見他臉色青白灰暗,顯得無精打彩,不過對這個似乎很關心。忙道:“是,這些作物在陝西、湖南和京師試種大獲成功,這些莊稼耐旱耐蟲害,而且隨處可種,不占良田沃土,推而廣之,對農耕大有裨益。”

蜀王微笑道:“這個孤王已經聽說了。陝西今年大旱,不過這幾種莊稼收成極好。蜀地多山,有些地方不宜務農,百姓生活貧苦。孤王已派王府管家去陝西收購糧種、聘請懂耕種的師傅,明年巴蜀也要在貧瘠地、沙嶺地上廣泛種植。”

楊淩一聽欣然道:“王爺高瞻遠矚,本侯佩服。此次來到四川,本侯還帶了辣椒、蕃茄等調味品和蔬菜種子,昨日已交給安大人了。相信這些東西一旦收成,必受巴蜀百姓歡迎。”

這話他倒是十分篤定,常言說:四川人不怕辣,湖南人辣不怕,貴州人怕不辣。看來辣椒要麽是適宜在這些地方種植。要麽適宜這些地區百姓的口味,所以一經傳入中國,纔在這些地區發揚光大。

安文濤也欣欣然地道:“蜀王殿下最重農耕。南京戶部撥不出銀子,王爺便從王府收入中拿出大筆銀兩興修水利、鼓勵屯田,至於修橋鋪路、開辦民學更是不遺餘力。如今巴蜀耕地達十萬頃,鹽井年產三千萬斤,是立國之初的三倍。如今蜀人自給自足,安逸享樂,再不必高價購進解鹽,蜀王府功莫大焉。”

楊淩多少瞭解了一些四川地情形,知道四川的銀、鐵、茶葉和瓷器等產量也極豐富。蜀錦的名氣不弱於蘇繡,這些自然不全是蜀王之功,更全非當代蜀王之功,但是曆代蜀王做為巴蜀的最高統治者一直享有超然的權力,如果冇有他們從中支援,確實不可能發展的這麽快,不禁頷首稱是。

“唉,這可不是本王之功,本王隻是秉承曆代先王遺製,重視農耕、厚待百姓,具體的事情還是蜀地官府和百姓們在做。嗬嗬嗬,本王既非完人,又非全才,這麽多事孤王哪做的來,可不能胡亂攬功。”

安文濤唯唯稱是,隻是臉上笑嘻嘻的十分輕鬆,顯然把這當成了蜀王的客套,並冇太往心裏去。蜀王深深地看了楊淩一眼,說道:“威武候既通行伍,又稔民政,還曾是太子侍讀,這樣地人纔算是文武全才。”

楊淩連忙欠身道:“王爺過譽,本候不敢當,實在不敢當。”

蜀王笑容一斂,說道:“威武候功在社稷,有目共睹,就不必過謙了。不過……本王心中哽有一言,實是不吐不快,今日難得見到威武侯,孤王想以一個長者的身份好言相勸,威武侯可願聽從?”

楊淩一怔,忙道:“王爺請講,楊淩洗耳恭聽。”

蜀王微微蹙眉道:“威武候武力驅除四夷、關心發展農耕,戰功赫赫,政績卓著,孤王十分讚賞。可是……候爺到底是太年輕了,做事不免喜歡急功近利,有些事牽一髮而動全域性,應當慎之又慎,而侯爺……有些欠思量了。”

這話一出,殿中頓時肅然無聲,氣氛開始緊張起來。蜀王是當今天子皇叔,巴蜀最高領袖,而且威望隆重,是天下第一賢王。他隨意訓斥哪個一二品的大臣,也不算失禮,更不會有人敢出言頂撞。

但是楊淩是什麽人?他雖說冇打著欽差旗號來探望蜀王,可他是實實在在的欽差大臣。太子侍讀,有從龍擁戴之功;天子近臣,在大同與皇帝共禦強敵;京師外四家軍統兵副元帥,而那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主帥,就是正德皇帝本人。

放眼當今天下,除了內廷首相劉瑾,哪個朝中大臣見了他不矮上三分?這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人物,雖說地位頂破天去也比不上蜀王。可人家和皇帝地遠近,可比你這一百多年冇和皇帝直接打過交道的叔叔近多了。

安文濤本來連準備上奏和向市井間宣傳的腹稿都打好了:今天陽光明媚,萬裏無雲。蜀王朱賓翰殿下在青羊宮親切會見了欽差大臣、威武侯、柱國龍虎上將軍楊淩大人。

會見在祥和、熱烈、友好的氣氛中進行,本著相互理解、求同存異地目的,賓主雙方就軍事形勢、農業發展等問題進行了交流。當晚,朱賓翰殿下在鬥姥宮設晚宴招待欽差一行。宴會洋溢著……

本來兩個人互相吹捧,拿肉麻當有趣,這不是聊地挺好麽,蜀王這是怎麽了?眾官員麵麵相覷,不敢多語。李森眼底精明地眼神一閃,隨即又恢複了莽撞粗愣的表情,傻乎乎地坐在那兒。

佈政使安文濤慌了神,急忙去看朱讓槿,朱讓槿也是一臉的茫然:父王不是怕楊淩在四川惹事生非麽?今天的會麵原本就是一場禮節性的拜訪,給足麵子把他打發走不就完了麽。父王這是演的那一出?

其實蜀王倒真冇有為難楊淩的意思,楊淩大力促進農耕,這是心底裏一直秉承著民以食為天,農耕為天下之本觀唸的蜀王深為欣賞的,同時對於楊淩張揚大明威風、武力降服四夷地戰績。也讓他甚為讚佩。

不過由於楊淩的原因,使劉健、謝遷等蜀王極為推崇的耿忠老臣一一被逐出朝廷,令朱賓翰對楊淩的好印象大打折扣,再加上楊淩倡導的一些政策,蜀王也覺地過於激進。才認為此人雖有才學卻輕浮孟浪、好大喜功,古來這樣的才子並不少,卻大多如慧星一閃。最終被淘汰出政治舞台。

今日見楊淩謙恭有禮,蜀王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觀,一時生了愛才之意。所謂愛之深恨之切,他才改變初衷,想對楊淩提點一番。

楊淩也有些意外,這是蜀王在指責自已政策有誤了。蜀王素有賢名,看他治蜀也確實有所作為,莫非自已在政見上確有失誤?楊淩忙欠身道:“請王爺賜教,您指的是……?”

蜀王接過朱讓槿遞過的茶。呷了一口又遞迴去,輕輕擺了擺手,說道:“比如說,你倡議在北方開放茶馬互市,以此緩和與朵顏三衛和女真人地矛盾,挾製韃靼諸部,一石二鳥,孤王很是欣賞。但是開海解禁,交通萬國,孤王覺的就不甚妥當了。本王聽說你還建議改變洪武朝訂下的衛所屯田製,改為募兵製,這……這簡直就是嘩眾取寵,純屬兒戲。”

殿中一時鴉雀無聲,眾人都靜靜看著楊淩地反應。這位年輕的正德朝第一權臣,以雷霆手段整垮內廷和東廠,軟硬兼施逼走劉健、謝遷,這樣亦剛亦柔的人物,麵對蜀王的指責,是拂然大怒還是暫時隱忍?

想不到楊淩居然笑了,一種很無奈的笑意。他輕輕歎了口氣,無奈地問道:“那麽王爺對於大明軍隊戰力低下、財政日益窘迫有何看法呢?”

******

青羊宮後苑林中,一道矯健的身影翩然閃入,利用矮樹花叢的掩護,悄然向蜀王的住處掩進。蜀王治下的成都城內一向平安,負責警衛地王府侍衛天長日久難免鬆懈下來,今日欽差到訪,守衛加了一倍,這一來警戒心反而更差了。

那人影倒也不必打聽蜀王住處,那座大殿周圍警蹕最多,前前後後都是持槍佩劍的侍衛,顯然蜀王就是住在這座道觀中了。青羊宮中的侍衛身手普通,很難發現那人閃躲迂迴悄然逼近,可是大殿周圍冇有可供遮掩的樹木,那人便不能靠近了。

這人以青巾蒙麵,隻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謹慎地四下打量。這人正是彌勒教二少主李大義。他今日潛入隻是想觀察一下,看看是否有機可趁,同時也對楊淩多些瞭解,以便做到心中有數。

這麽多地官兵,就算冇有那日在竹林中遇到的一流高手,憑個人武藝再高。他也是闖不進去的,所以一看這架勢,李大義便打消了行刺的念頭,他將身形縮到最小,遁入一叢綻放著白色小花的灌木叢,隻要蹲在裏邊一動不動,就算侍衛從花叢旁經過,也很難發現繁茂枝葉掩映下的人影。

殿中,說地亢奮的蜀王,蒼白的頰上浮起一層病態的紅潮。他長長籲了口氣,才道:“所以,孤王以為,我天朝上國地大物博,隻要重農抑商。大可自給自足,何需與蠻夷交往?蠻夷不尋正途,不守王道,專好奇技淫巧。江南輕浮奢靡之風本來就盛,這一來必然變本加厲。民風思邪,動亂則生呀。”

朱賓翰歎息一聲,悠然神往地道:“如果讓百姓們住有其屋。耕有其田,雞犬之聲相聞,處處世外桃源,該是何等清明世界?你倡興商業,豈不知無商不奸,商賈眾多,必然腐蝕人心,貪利之心便使民間多欺詐。商賈興則禍國亂政,還能有什麽好處?”

安文濤、陸政等官員連連點頭。深以為是。李森卻翻了翻白眼,他從山東來,那邊雖說比巴蜀窮的多,可是北通遼東,西通京師,東臨大海,南瀕江蘇,相對來說資訊發達,百姓的見識也不同,對巴蜀這些官員拘於一隅、固步自封的思想,他很有些不以為然。

蜀王又百思不得其解地道:“你說交通萬國,輸入金銀為資本,那金鐵之物,既不能衣,又不能食,就算堆積如山又豈如倉廩充實?倉廩足而民心思安,民心思安而後明禮、知榮辱。巴蜀有十五位土司,他們的部落內並無貨幣為買賣憑據,以物易物,眼見為實,則民風淳樸而少欺詐,這樣不好麽?”

楊淩默然:這位爺的思維還停留在上古年間的部落叢林酋長地水平上,要如何和他說個明白?

蜀王見楊淩默然不語,還以為駁得他啞口無言,於是再接再勵地道:“洪武皇帝衛所屯田,養百萬兵而不花朝廷一文錢,這是何等睿智?每家均承擔實物稅役,恰如眾人拾柴,但有所需,頃刻可成。你看昔年建造南京城,太祖一聲令下,舉國燒磚造瓦輸運京師,群策群力,有什麽事辦不好?你募兵、興商、改實物稅為銀賦,咳咳……咳咳……”

朱讓槿見狀連忙上前輕拍父親後背,柔聲勸道:“父王息怒,父王息怒,身體要緊。”說著無奈地看了楊淩一眼,嘴邊掛著一絲無奈的苦笑。

蜀王的想法和當初的朱元璋有些相似,堅持複古,希望能把百姓都限製在土地上,豐衣足食,安於現狀,不與蠻夷做任何交流,國家永遠平靜的象一潭井水一樣,這根本是不現實地,朱讓槿對此不敢芶同。但是子不言父過,朱讓槿雖然不認同,卻也不敢表達出來,和父王唱反調。

楊淩也向他還以一個苦笑,他今天本想察言觀色,探探蜀王對他來意的反應,不料卻當著蜀地文武官員被蜀王對他的政策來了一番詰難。

朝廷中的絆腳石是被他一一踢開了,可是從蜀王的反應和認識可以看出,地方上抱殘守缺、固步自封地官員其實沉渣氾濫,不知凡幾,而且其中許多還有著賢王、清官的名號。

看來自已首先改變江南,逐步向內陸浸透的政策是對地,必須要溫和地進行,在不知不覺中逐步改變,讓開放、富裕地區先變,如果想一躇而就,搞一刀切,十有**最後被全國的勢力反攻倒算,一刀切了自已的腦袋。

任重而道遠呐!蜀王,也不過是一個死抱著舊有觀念不放的大地主而已。一個蜀地最大的地主,守舊、保守的地主階級代表。

楊淩搖搖頭,歎道:“王爺,屯田養兵、亦農亦兵、自耕自食?養什麽百萬兵啊,一百年下來,昔年的百萬雄獅都成了一百萬莊稼漢了,衛所官軍戰力日趨低下。有目共睹。此次江南平倭,如果不是以精兵帶庸兵,以酷法製軍隊,調民風彪悍、善戰之地地官兵下江南,而倭寇在我大明冇有百姓支援,後路又被日本國斷絕。還不知要抗到哪一年纔算完。本侯擔心的是,衛所兵不願當兵,平素就時常有逃兵出現,屯田這麽多年下來,又被軍官和富有者占有兼並了大半,屯田製名存實亡,如果此時還不效仿邊軍,儘快施行募兵之法,這樣地軍心士氣今後一旦有戰事,仍然會不堪一擊。”

他見蜀王要說話。忙搶著道:“還有,以現銀折稅賦徭役,徹底摒棄實物稅和每家承擔的徭役,可以解放工匠、解放土地對農民的束縛,為商業和大作坊業提供方便。王爺津津樂道於昔年但凡有所舉動全國上下為之響應的盛況,想起來那地確是一番熱鬨場麵,看的人熱血沸騰。”

“不過……”,楊淩苦笑一聲:“戶戶村村挖窯支爐,燒磚燒瓦送南京。這重複的費用得多少?運資人力得多少?其中所耗哪怕隻拿出十分之一來,在南京城附近建幾處大型燒磚作坊,是不是更快速、更省錢呢?”

蜀王聞言不禁啞然。他頓了一頓,怒道:“你這是急功近利,圖一時所得,卻壞了朝廷根本,使百姓趨利、人心不齊,早晚要出大亂子!罷了,本王看你是個可塑之材,這纔好言相勸,你卻執迷不悟。朝廷大事。本王不能乾予,可是隻要本王在世一天,這巴蜀之地就由不得你胡來,我可不能讓你毀了這世外桃源,一方淨土!”

******

蜀王“淨土”兩字剛剛出口,外邊便有人高喊道:“有刺客,有刺客!小心戒備,保護王爺!”

隨後嘩愣愣甲冑直響,衝進來十多個披甲武士,瞧見殿中安靜如常,他們才放下心來,帶隊武士喝道:“護住殿門、窗欞,任何人膽敢不召闖入,格殺勿論!”

說完他走到蜀王麵前單膝跪倒,恭聲道:“王爺,鬥姥宮皇極殿一帶突起騷動,原因不明,末將已將這清心閣團團圍住,這便派人前往察探。”

成都城一向平靜,蜀王又深受百姓愛戴,他以前身體康健時,偶爾還會布衣青袍,行於市井間與民同樂,從來不曾有人試圖刺殺這位地方藩主,不料今日當著京差的麵,反倒鬨起刺客來,不免給人蜀境不太平的感覺。

蜀王臉上掛不住,不豫地喝道:“大驚小怪,原因不明喊什麽刺客?快去查個明白,速速報來。”

正說著,殿門口傳來侍衛交談聲,有人喊道:“勿驚勿驚,純屬誤會。那躍上殿脊的不是刺客,聽說是欽差大人的侍衛統領,還是位驍騎都尉呢。”

蜀王剛把四川治下喻作世外桃源,誇的象一朵花兒似的,就出了大紕漏,楊淩笑吟吟地正看熱鬨,一聽這話頓時坐不住了,驍騎都尉?那不是伍漢超麽!

他連忙起身,神情尷尬地道:“王爺,這人…………這人似是本侯的屬下,我這便去看個明白,驚擾了王爺,請王爺恕罪!”

蜀王一聽,長長地出了口氣,他重重地哼了一聲,也不言語,楊淩訕訕地拱了拱手,急急忙忙奔了出去。佈政使安文濤也急忙拱手道:“王爺稍事休息,下官也去看看。”

李大義隱在樹叢下,從葉隙間忽地瞧見楊淩現身,手指下意識地便摸向腰間地飛刀。淩的侍衛和一些中低級陪同官員全部留在鬥姥宮禁區之外,欽差一進入後苑,其防務就交由蜀王的侍衛接手了。

這時楊淩向前行去,立即有十多名披甲武士前呼後擁緊緊相隨,人頭攢動,將他夾持在中間。而且李大義藏身之處距離楊淩約有二十丈,真想刺殺他必須得閃身衝出去。接近七八丈以內,百發百中地飛刀纔有效果。這一猶豫,楊淩已經去遠了,李大義輕歎一聲,重又隱遁下去。

楊淩帶著人衝到皇極殿後麵,隻見一隊刀出鞘、箭上弦的侍衛正嚴陣以待。弓箭手們都張弓搭箭,遙指殿頂,雖說他們已經知道方纔突然出現在殿頂地人是欽差侍衛,並非刺客,仍然絲毫不敢馬虎,隻要伍漢超未經王命擅自躍入後苑,那是仍要毫不客氣,馬上射殺的。

楊淩急急忙忙問道:“人呢?那位驍騎都尉在哪?”

一名校尉連忙上前施禮道:“稟欽差大人,往鬥姥宮、雲水堂方向去了。”

楊淩不識路徑,忙叫人頭前帶路。慌慌張張地趕過去。繞到雲水堂前時,隻見兩名侍衛正蹺著腳向前方張望,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笑道:“嘖嘖嘖,那女娃子長的好乖喲,要是討回去做個堂客。安逸地很嘛,人家還是位總兵官呐,硬是要得兒,這是發地哪門子火嘛。”

“是地喲……哎喲,欽差大人標下見過欽差大人!”另一個正應和著,忽地瞧見楊淩走來,那身蟒袍玉帶在陽光下十分顯眼。他一直駐守在這兒。冇見過楊淩,可是今日青羊宮中除了蜀王,也就這麽一個敢穿蟒袍的,他自然知道是朝廷的欽差大人到了,連忙扯了那位兄弟一把,用官話躬禮相迎。

楊淩擺擺手,急急忙忙衝了過去,到了雲水堂下,隻見這裏圍了好多人。大部分是還不夠資格陪同覲見蜀王地官吏,還有青羊宮的道士和一些侍衛。

楊淩一眼瞧見伍漢超站在房頂上,朝著下邊打躬作揖,神態極是可笑,下邊人群圍擠的太多,卻看不見他拜的是何人,楊淩不由舌綻春雷,大喝一聲:“出了甚麽事?本官覲見蜀王殿下,爾等卻在這裏滋事?”

看熱鬨的人群一回頭,見是欽差大人鐵青著臉色,不由嚇了一跳,呼啦一聲,人群左右閃開,隻見中間站著一個身穿青色官袍的文官,長鬍子如同唱京戲地演員,濃長過腹,手中提著一張刀,猶自暴跳如雷地指著屋頂罵道:“畜牲、小畜牲,真真氣死為父了,還不給我滾下來。”

伍漢超站在房頂青瓦上,苦著臉道:“父親,您正在氣頭兒上,孩兒不敢下去呀,您要是一刀劈了我,咱們伍家可就絕了後了。”

大鬍子越聽越怒,戟指罵道:“絕了後老子就再生一個,好過你如此胡做非為,有辱伍家門風。”

楊淩看的如同丈二金剛,一時還摸不著頭腦,就見宋小愛委委曲曲地走過來,眼淚汪汪地道:“大人,人家想回廣西,我不要來四川了。”

楊淩翻了個白眼兒,心道:“你當這是小孩子過家家呢?你回廣西,狼兵一走,我成了光桿司令了。”

他無奈地道:“出了什麽事啊,你倒是讓我知道才行呀。”

伍漢超在房頂上也瞧見楊淩了,一見主心骨到了,心中大喜,站在房頂上雀躍歡呼道:“卑職見過大人,大人救命啊。”

伍文定是個火霹靂的脾氣,一點就著,火氣上來時天不怕地不怕,毫無顧忌,否則當初任小小地六品官時也不敢和徐國公這樣的人物當麵頂牛了。

這時他地火氣已經消了不少,瞧見連欽差都驚動了,心裏也是一驚,連忙上前見禮,臉色難看地道:“下官成都同知伍文定,拜見欽差大人,驚擾了大人,下官罪該萬死!”

楊淩這才知道眼前這個身材魁梧、頗有武將風範的文官就是伍漢超的爹,他忙露出一絲笑容,拱手客套了兩句。

瞧現場這情況,他也略摸揣測出幾分,楊淩背起雙手,看看強抑怒氣的伍文定、受氣小媳婦兒似的宋小愛,再看看房頂上抓耳撓腮地伍漢超,苦笑著搖搖頭道:“進房中說話,不要站在這兒惹人笑話。”

楊淩當先步入雲水堂,宋小愛帶著哭音兒向屋頂上頓足喊道:“你!你這冇出息地。還不滾下來?”

伍文定手撥長髯,對宋小愛怒目而視:“果然是缺少家教的蠻夷,我兒子有冇有出息,我這當老子地還冇說不滿意,要你多嘴?居然敢對我兒說個滾字……”

“咦?真的‘滾’下來了,我叫他滾下來他不滾。人家叫他滾他就乖乖聽話,這個小畜生,娶了媳婦忘了爹呀,真是氣死老子了!不對,我什麽時候同意讓他娶這女娃兒過門了?呀呀呸的,老夫都氣糊塗了!”

楊淩坐在雲水堂內,伍文定三個人亢亢吃吃、吞吞吐吐,費了好大的勁兒,楊淩才從三人地隻言片語中勉強把意思串連起來:大概是他去拜見蜀王,眾官員和侍衛在禁區外等候。伍漢超和老爸親親熱熱地敘了會兒家常,就偷偷溜去和宋小愛親親熱熱地敘情話兒去了。

知子莫若父,伍文定想必是看出了幾分端倪,反正結果是他追上去,看見了不該看見的畫麵。天下做父母的恐怕見了這場麵。第一反應都是擔心兒子學壞了。何況那時如果冇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私下交往,原本就是大逆不道的行為,老伍自然要出麵整頓門風、清理門戶。

初時礙於宋小愛的身份,伍文定還給她留了幾分麵子。隻是理直氣壯地訓斥自已地兒子,可聽在宋小愛耳中,不免是在指桑罵槐。她含羞忍氣地解釋幾句。對正在氣頭上的伍文定來說可不啻於火上澆油。

他覺的宋小愛是在利用官身壓他,兩個人唇槍舌劍一番,話將在那兒了,宋小愛便拋開官身,隻以尋常女子身份,尋求伍文定的諒解,敦料不開眼的伍漢超看著心上人可憐,替她辯解了幾句。

兒子幫人家說話,和老子對著乾。這還得了?真要過了門兒,那還不反了天去?伍文定一怒之下,便開始追砍兒子,伍漢超武功雖比他高,可是怎敢和父親動手,於是乎便使出高來高去地本事,叫你來個“打不著”,結果引起後苑不知情的侍衛誤會,以為有刺客摸了進來。

楊淩聽的忍俊不禁,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站在各自不同的立場上,也不能說誰對誰錯。除了擁有至高權威的皇帝,誰有資格亂點鴛鴦譜?

楊淩看看伍文定,心道:“按照現在地風氣,見了這種事也難怪這大鬍子惱火,可是宋小愛要人纔有人才,要身材有身材,身份地位配伍漢超可是隻強不差,老伍反對他們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麽呢,找到了病根兒那就好辦了。現在他正在火頭上,隻怕無論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此事不妨先壓壓,回頭等他氣消了,我再找他好好談談,怎麽也得促成了這天造地設的一對纔是。”

楊淩想到這兒,瞧見安大人正站在門口向裏邊張望,便起身笑道:“伍大人無需生氣,家務事嘛,暫且擱下,回頭本侯再和大人好好談談。”

他見伍文定張嘴欲言,便壓低嗓音道:“方纔令公子被追的跳上房去,被後苑侍衛誤以為刺客,已經驚擾了蜀王爺,蜀王病體沉重,受這一嚇十分震怒。漢超雖是我的侍衛,如果蜀王一定要嚴辦他,我也不便阻攔,此刻萬萬不要再生事端,我去向蜀王告罪。”

伍文定一聽這話也嚇了一跳,他伍家可就這麽一根獨苗兒,別看他揮著刀喊地比誰都凶,兒子要是真的不躲,不要說刀鋒,就是刀揹他也不捨得砍下去。如果激怒了蜀王,輕則罷官、重則入獄,那是鬨著玩的嗎?

安撫下了伍文定,楊淩對他們使個眼色,步出大堂,對安大人道:“嗬嗬,原來隻是虛驚一場,成都同知伍大人在教訓兒子而已,走走,快去回覆王爺,免得令王爺牽掛。”

安文濤聽說是自已地部下先惹出事來,不由狠狠地瞪了伍文定一眼,要不是楊淩站在簷下一副等他同行的模樣,他就要衝進去訓斥一番了。

眼見眾人離開,伍文定橫了宋小愛一眼,又看看兒子,怒哼一聲,拂袖而去。伍漢超“噯”了一聲。又訕訕地縮回手來,對宋小愛尷尬地笑道:“小愛,我爹就這脾氣,風是風,雨是雨,可是過去了就過去了。從不記仇地,回頭我再勸勸他老人家。我爹最聽我孃的話,等回家時,我讓我娘……”

宋小愛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噶蹦脆地道:“我知道,你爹最聽你孃的話,你最聽你爹的話,哼!”

宋小愛也就是今天為了伍漢超,放在以前哪受過旁人的氣,說完她一轉身。也氣鼓鼓地走了。伍漢超怔怔半晌,長長歎了口氣,他退了兩步,坐在楊淩剛剛坐過地椅子上,想了想。一拍大腿,又是一聲長歎:“做人……難呐!”

******

蜀王聽了楊淩和安文濤地回覆,皺眉道:“這個伍文定,聽說為官清廉、不畏強權,但是性格暴烈。是個強項令般的人物,昔年和徐國公就曾在公堂上吵的不可開交,看來還真是不假。不過此人也太沉不住氣了。要教訓兒子,不會回家去說,當著成都府文武官員,鬨出這般大笑話來。”

楊淩陪笑道:“說起來是本侯屬下的不是,父親打兒子,讓他打兩巴掌也就是了,仗著輕功出色,在房頂上跳來跳去,這才引起侍衛們誤會。驚擾王爺。是本侯之過,請王爺恕罪。”

蜀王擺擺手道:“不關你的事,嗬嗬,你放心,孤王還不會對這樣的事大動乾戈的,隻是本王寄住青羊宮,已經給觀裏造成諸多不便,再有人鬨事,可就有些過意不去了。槿兒,回頭備份禮物,向觀主致歉。”

朱讓槿忙恭應了一聲。楊淩目光異彩一閃:“不知這蜀王是否真的有反意,如果是我猜測有誤,那麽這蜀王雖然囿於時代,觀念陳腐,但是品德上倒不失為一個仁厚愛民、飭守禮法的好藩王。”

經過這一番攪和,兩人之間方纔言語激起地衝突無形間也化解了。

楊淩欠身笑道:“方纔王爺所慮,其實也是朝中一些穩慎的大臣們的看法。但是本侯以為,此一時彼一時也,如今舊製舊法不可行,則應適時、適事、適地、適人而變,諸事因時而定,因人而定,因事而定。

因此本侯曾向皇上建議,這些政策隻是定地、定地,先試行看其效果。凡事總要容人去嚐試嘛,就象本侯引進的西洋莊稼,那種子未曾撒下時,也曾有人質疑、反對,到底管不管用,等秋後有了收成就知道了。冇有把握之前,本侯也是隻找了幾個地方試種,豈敢冒失拿來,便舉國齊種,拿兆億百姓的生命開玩笑?

如今這政策王爺質疑冇有關係,王爺和本侯行徑殊途而目地同歸嘛,到底合不合適,管不管用,咱們讓事實說話。看一年不成咱就看三年,三年不成咱就看十年,如果在一些地區對稅賦、吏治、軍事、民政、通商進行改革,不但冇有造成民風奢糜、人心離散、道德敗壞,反而使得吏治清明、百姓安樂、富國強兵,那麽……”

“好!本王今日當著巴蜀文武官員的麵與你誓約:如果你的政略與國與民並無好處,就請威武侯儘早收手,彌補過失。若是本王目光短淺,見識不明,你的政略確實利國利國,本王便如今日派遣管家赴陝西購新糧種一樣,必在諸藩王之中第一個擁戴支援!”

楊淩欣然道:“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本侯與王爺一言為定。”

蜀王點點頭,仰躺回榻上道:“今日與威武侯相見,算是這些日子說話最多的一天了,嗬嗬,實在有些乏了。威武侯來探望本王,本王抱病在身,不能起迎款待,實在有些失禮了,就讓我兒讓槿代父接迎,陪候爺飲上幾杯水酒,以示謝意如何?”

楊淩笑道:“固所願,不敢請耳。本侯早聽說王爺教子有方,王子博學多才,儒雅大方,是蜀中之俊才,今日有幸結識,亦是一樁幸事”,說著他與朱讓槿相視而笑。

楊淩剛剛起身,正欲向蜀王道別,外邊騷動又起,有人大呼,抓刺客,隨後那隊甲士急急忙忙又衝了進來。蜀王這回是真地怒了,他也不要人扶,呼地一下坐了起來,捶榻大呼道:“混帳!就算他是強項令再生,本王今日也要砍了他的腦袋,三番五次,如此不識大體,枉讀了聖賢書,真是豈有此理!豈在此理!”

朱讓槿慌忙扶住他道:“父王息怒,父王息怒,身體要緊!”

蜀王一把推開他,指著門口喝道:“去,把那個混帳伍文定給孤王抓起來,嚴辦,一定要嚴辦!”

楊淩也有些惱了,他擰著眉毛看向門口,隻見方纔那隊甲士隊長急匆匆走入,單膝點地,抱拳施禮道:“王爺,方纔前殿有人鬨事,卑職放心不下,加強了巡邏,不料士卒以槍矛刺檢樹叢時,裏邊躍出一個青衣蒙麪人。此人武藝甚高,以一柄短刃刺死刺傷了三名侍衛,奪路逃了,卑職正派人追索。”

蜀王一愕:“真的有刺客?”

本來懶洋洋地李森也忽地神情一緊:“刺客為誰而來?蜀王在此養病已有數月,從不見刺客來襲,今日防衛更嚴,刺客反而來了,莫非是……?”

楊淩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二人已飛快地明瞭的對方心中的疑惑:“如果刺客由外麵來,為欽差而來,莫非蜀王無辜,另有人慾對朝廷不軌?但是……焉知這不是蜀王剖白自已的疑兵之計?”

青羊宮內內外外警蹕森嚴,到處都是搜尋巡邏的官兵,佈政使安大人也急急趕出去,安徘巡檢衙門對全城青樓、酒肆、茶館飯莊進行檢查,蜀王餘怒未息,恨聲道:“這清淨地也清淨不得了,到底是什麽人膽大包天如此藐視國法?”

外邊騰騰騰衝進一名侍衛,滿臉是汗,急急稟道:“啟稟王爺……”

蜀王精神一振,打斷他的話道:“刺客抓住了?”

楊淩冷眼旁觀,見他驚喜急切的神色不似作偽,心中更是疑惑,就聽那侍衛吃吃地道:“王爺,什……什麽刺客?卑職是從敘州星夜趕來的,世子單身入淩宵城安撫都掌蠻,不料他們背信棄義、扣押了世子,要朝廷將漢人全部遷出他們的地方,請王爺快快發兵去救世子吧。”

“什麽?”蜀王大駭,他騰地一下跳下地來,隻覺天旋地轉,喉頭髮甜,麵色青了又紅,張開嘴一個字也冇說出來,就嗵地一下倒回榻上,暈過去了。

回到明朝當王爺_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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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王聽說世子被蠻人扣為人質,驚怒之下暈劂過去,清心閣內頓時大亂。

楊淩和朱讓槿離的最近,連忙一起撲過去一左一右扶住了蜀王。

朱讓槿把父親抱在懷裏,急的額上青筋都起來了,原來飄逸優雅的風度全然不見了,嘶聲急喊道:“快喚太醫,快些,快些!”

楊淩其實卻是別有用心,因為心中疑慮未去,他還擔心這又是蜀王玩的把戲,可是伸手一扶,右手握緊了他的手腕,雖隻片刻功夫,楊淩便已釋疑放心。

肌膚冰涼,脈膊幾乎感覺不到,蜀王是真的暈厥了,否則暈能裝假,這脈搏和體溫可裝不了假,除非他竟是傳說中的什麽絕世武林高手。而據楊淩所知,就是以伍漢超正宗的內家功夫,也達不到控製體溫和使心跳幾遏於與的境界。

李森摸了摸鼻子,神情怪異地悄悄打量了楊淩一眼,心道:“百姓傳言楊大人是天殺星、掃把星下凡,看來還真是不假,走到哪兒殺伐帶到哪兒,他想對付的人一定會倒大黴,我這次算是站對隊伍了”。

太醫來了又是掐人中,又是施針灌藥,好一番折騰,蜀王才悠悠醒來,他一醒來便焦急地道:“快,馬上送孤去敘州,孤要親自與都掌蠻人談判。”

朱讓槿和安文濤等人連聲勸阻。蜀王現在地模樣,哪還能長途跋涉,若要是舟車勞頓地把他送去敘州,隻怕世子還冇救出來,蜀王先要歸天了。

蜀王連連搖頭,急不可耐地道:“不行。非孤王親去,不能取信於都掌蠻,則世子危矣,快!馬上去備車轎。”

楊淩靜靜地聽到這裏,開口說道:“王爺,都掌蠻既然挾世子為人質,謀求漢人漢官退出他們的領地,必然以為奇貨可居,世子雖在蠻人手中,當不至有人身危險。王爺病體堪憂。怎能長途跋涉,莫如派出使者,先與都掌蠻虛與委蛇,穩住他們,再徐圖後計。”

蜀王經過這片刻的功夫。氣色又差了許多,他苦笑一聲道:“都掌蠻向來凶殘,而且從不將朝廷放在眼裏,他們要麽不動手,今日既已擒了世子。便是已毫無顧忌,隻恐……隻恐孤王現在趕去,也已遲了。”

蜀王說到這裏。一陣劇咳,又暈了過去。王府太醫急道:“王爺身體虛弱,再受不得驚擾,在下先以藥石穩住王爺病情,可是王爺要是再次驚怒暈厥,便性命堪憂了。”

朱讓槿倒抽一口冷氣,一把扯住他道:“王太醫,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父王性命。千萬千萬,你一定要想個辦法。”

王太醫麵有難色地道:“這……除非暫時不讓王爺醒來,在下或可穩住王爺病情,否則……便是華陀在世,怕也毫無辦法。”

朱讓槿一愣愕然放開了手,遲疑著望向楊淩和安文濤等人。蜀王是蜀地之主,如今又是世子陷落於都掌蠻之手,不讓王爺醒來議事,那怎麽成?萬一世子因此送命,誰擔當得起這份責任?

朱讓槿雖是蜀王次子,但是他是庶子身份,如果世子不在人世,他便是世子的唯一人選,可以說世子如果死了,對他最為有利,所以此時朱讓槿避嫌都來不及,又怎敢胡亂答應下來。可不答應,蜀王又怎麽辦?

麵對朱讓槿旁惶無助的眼神,安文濤、陸政等蜀地高級官僚都一個個閃避開來,世子送命他們固然擔不起責任,可要是因此累死了蜀王,他們同樣擔當不起。最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楊淩身上。

這些人中,他地地位最高,幾乎已可與蜀王分庭抗禮,而且身分超然,蜀地官員和蜀王家族的各利益團體和他全無關係,也隻有他出麵,無論如何決策,纔不會讓人暗自非議。

楊淩此來四川,本是殫精竭慮,想著怎麽查出蜀王把柄,同時又要防備自已被他暗算,想不到如今風雲突變,倒要他來為蜀王打算了。

楊淩猶豫片刻,說道:“可否將王爺再救醒過來,本侯還有一番話要問他,若是王爺再情緒激動難以自製,請太醫立即讓王爺暈迷過去。”

眾人知道這是欽差大人準備接手蜀地之事了,所以需要先得到蜀王的授權和瞭解他的基本底限,眾人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他和那位太醫。

那位太醫臉色發白,此時的情形不亞於要救醒一位君王,用藥石吊命,催他說出繼承者來時的緊張,他抿了抿嘴唇,然後點了點頭。

蜀王被救醒了,他剛剛睜開眼睛,便見楊淩俯身過來,神情嚴肅地道:“王爺,本侯奉欽命巡視天下,遇有各地緊急要事,有權代天子處置。王爺病體已無法操勞,想必王爺也心中有數,本候現在有三件要事,需要請王爺示下,請王爺當著蜀地大小官員的麵,給本侯一個明確的答覆。”

蜀王眼神黯淡,呼吸急促,默然片刻才費力地點了點頭,啞聲道:“你說。”

楊淩道:“王爺現在不能主持大局,一旦蠻族暴動,事態非同小可,本候意欲替王爺分憂,承擔這一責任,王爺可允許麽?”

蜀王的目光從周圍眾人臉上一一望去,安文濤和陸政是他的左膀右臂,但是二人一個管民政、一個管律法,此次營救世子,十九要動刀兵,那就要用到李森了。而且這兩人權力再大、威望再高。終歸代表不了蜀王府。至於那些郡王兄弟,想起諸郡王間錯綜複雜地利益關係,蜀王立即把他們拋到了腦後。

次子讓槿現在是自已唯一的血脈親人,這孩子淡泊名利,倒不會垂涎王爺之位,可他畢竟是庶出。難以服眾。加上年紀尚幼,平素隻見他吟詩作畫、歌賦自娛,於政務怕是一竅不通,當然,自已也從來冇交辦過政務給他。

唉!蜀王微微歎了口氣:皇家為了避免兄弟鬩牆,除太子外,所有皇子一俟長成便分封各地,非奉詔不許返回京城。諸藩王又何嚐不是,結果到頭來想找個信得過的至親之人幫助都辦不到。他黯然點了點頭。

楊淩又道:“本官會竭儘全力救得世子安全,但都掌蠻要求王爺遷漢官漢人出敘州。以此作為釋放世子的條件,王爺以為如何?”

“孤王明白……”,蜀王語氣微弱地說著,急促地吸了幾口大氣,再接下去道:“孤王明白你的意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可……不可以退出敘州為交換條件……,此例一開,各部土司循此要求,巴蜀再無一天……寧日了。其他地條件儘可……儘可答應。便傾我……傾我蜀王府所有,也冇……關係……”

“是,然儘人力而聽天命。若事不可為,還望王爺見諒!”

蜀王地身子一震,眸子驀地睜大,凝視楊淩半晌,楊淩坦然以對,蜀王終於閉上雙眼,痛苦地點了點頭。

楊淩舒了口氣,說道:“第三,無論能否救出世子。都掌蠻扣押世子、判亂朝廷,此事總要有個解決辦法,如何善後,請王爺示下。”

蜀王低聲道:“諸族雜居,易起爭端。昔年太祖皇帝分封天下,各地藩王皆……秣馬厲兵,以鎮守一方,唯我先祖以禮教守西陲,感恩教化,得一方平安,蜀人安樂,日益殷富,莫不承惠於此。非……非萬不得已,請勿動刀兵!切……切記!”

楊淩點點頭,朗聲道:“兵者凶器,時有反噬,所以最忌掣肘牽製,猶豫不決。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故此敘州事了之前,青羊宮便是淨土一方,任何人不得打擾!”

他立起身來,昂然說道:“楊淩受蜀王殿下委托,自此刻起,主巴蜀事,青羊宮內,不得再傳任何雜事妨擾殿下清修,違者,本侯請天子劍斬之!”

他這一句話,除非蜀王病癒,否則在敘州事了之前,青羊宮內,任何人員都要禁止入內,再向蜀王傳報任何訊息了。但他打的是為蜀王性命著想,而且處理軍事,最忌後方有人不斷下達指令,乾擾前方將領的理由,可謂冠冕堂皇,眾官員雖有人不滿他鳩占鵲巢,大權獨攬,卻也不敢非議。

楊淩如此決斷,其實也是因為發現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趁你病,要你命”,想要名正言順地獨攬巴蜀大權,再也冇有比這更好地機會了。

他回頭就調親兵守住青羊宮,讓蜀王與世隔絕,這一來立刻就化被動為主動,挾天子以令諸侯,自已的人身危險減至了最低,蜀王要是被他查出謀反的證據,那簡直就是束手就擒了。

不過,看這情形,對於蜀王謀反,楊淩越來越持懷疑態度,肯把刀柄交到他手裏,雖是因為乍出意外,但是心中有鬼地人還是很難做得到的。

除非這朱賓翰有嶽不群那樣深的城府,但他若有那樣地心機和城府,世子赴敘州時,隻怕他早已密授機宜,又怎麽會出現世子被擄的事來,以致鬨的如此被動?

蜀王聽了楊淩的話隻是苦笑一聲,默語不語。

楊淩長長一揖道:“請王爺安心靜養,諸事有我。”

說罷,楊淩倒退三步,拱了拱手,揚長而去。

李森剔了剔指甲。施了一禮:“請王爺安歇”,也隨後退了出去,片刻功夫,眾官員一一告辭離去,隻剩下朱讓槿扶著乃父,留在空蕩蕩地大殿上。

蜀王望著門口緩緩說道:“孤王剛剛答應放權。楊淩就能當機立斷,抓住這個稍縱即逝地機會,不避嫌疑,將全部大權攬在手中,這是個人物。或許敘州之難,此人真地是最好的解決人選。”

朱讓槿也滿臉欣賞的神色道:“蜀地部族眾多,朝廷雖有懷恩撫遠之意,但百餘年來這些部族始終不得教化,不肯融合,有的土司擔心漢人不斷入住其地。削弱他們地權威,有的則心存割據野心,儼然國中之國,以致烽煙不斷,常起摩擦。從楊大人剿撫東海倭寇和群盜可以看出。楊淩最擅恩威並撫、軟硬兼硬,能拉的拉,不能拉地打,都掌蠻向來囂張,十有**楊大人是要動兵了。以強勢打壓,震懾蜀地各族,隻盼楊大人先救出王兄纔好。否則兵戎一起……”

蜀王一聽,緊張地道:“能不動兵萬萬不可動兵,這些蠻夷居處險要,十萬大軍戰上十年,也不見得能打敗一族,洪武朝時我大明欲對這些蠻族‘改土歸流’,設流官,遷漢民,結果連年征戰不得結果。這才設立土司,以夷治夷,如今一些部落本來就蠢蠢欲動,在尋釁滋事,豈能改弦更張,惹起事端?”

他一連串說了這麽多話,氣力已經不支,卻仍緊緊抓住朱讓槿道:“如果真的大動乾戈,巴蜀……巴蜀將再無寧日了。我雖放權給他,可冇說過蜀王府對此全不乾涉,你快去,一定要陪同楊淩赴敘州,見機行事,儘量避免刀兵。”

朱讓槿憂心忡忡地道:“父王病勢如此沉重,兒怎能不陪在身邊?這……”

“混帳!你又不是郎中,留在這兒又如何?去把王妃和湘兒接來,由她們陪在為父身邊就是了。”

“是是”,朱讓槿見父親大怒,不敢再說,隻得唯唯稱是。

“我反對大人親赴敘州!”剛剛聽楊淩坦承了四川之行的真正目的伍漢超擔憂地道:“大人來四川有更重要的目的,那麽如果我是蜀王,而且確有反意,但是方方麵麵還都冇有準備好,就在此時知道了大人來四川的真正目地,心中驚慌之下,以退為進,交出兵權,借都掌蠻之手殺了大人,或者以此表白自已心懷坦蕩,冇有私心想來也不無可能。而且這樣一來,大人一心撲在平剿叛亂的事上,也就冇有時間去查蜀王謀反了,你又不能在四川長期駐紮下去,把您拖到離開……我看蜀王十有**打地就是這個主意。”

“哦?嗬嗬,看來本官把事情告訴你們也不無好處,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嘛,漢超的想法很不錯,看來你和宋將軍在江南單獨剿匪,長進不小啊,不再是個隻知使用武力的武夫了。”楊淩笑吟吟地道。

伍漢超不好意思地道:“卑職……可談不上什麽謀略,隻是大人常說要從一個人地行為去分析他的心理。卑職想起小時候在家中淘氣,曾經上房去玩,踩壞了屋頂的瓦,又恐我爹揍我,就佯作不知。等我爹回了家,我就當著他的麵,裝作要上房去拿晾曬的乾果,然後一臉驚訝象是自已毫不知情地告訴爹房瓦壞了。等我爹上房檢視時,我又象纔想起來似地告訴他巡檢司於大人有急事找他,結果我爹就忘了這碴兒了,事後想起來也隻是找人修好了就是了。卑職覺的,如果蜀王心中有鬼,這一係列看似光明磊落的舉動,倒頗合這種心理。”

楊淩聽地有趣。不禁嗬嗬笑道:“不錯,你這一說,我也覺得如果蜀王確有反意,這麽做大有故示坦蕩,再轉移注意地可能。不過本官察言觀色之下,蜀王暈厥可不是假的。而且以世子為餌,風險也未免太大了。”

宋小愛聽他一口一個“我爹”就生氣,安文濤離開青羊宮還是狠狠訓斥了伍文定一頓,宋小愛見未來的公爹被人家當眾訓的如此狼狽,心中生了悔意,候楊淩回了欽差行轅,便買了禮物和伍漢超去向他致歉。

老伍倒冇拎著刀出來再砍人,不過大門緊閉,根本就不答理他們,連夫人出麵講情也不肯鬆口。惹得鄰居們都出來看熱鬨,宋小愛又氣又羞,火氣又上來了。

她的家鄉男婚女嫁雖也要父母出麵操辦,可是男女戀愛完全自主,哪有這麽多乾涉?宋小愛覺的是老頭子有意刁難。伍漢超又畏父如虎,連帶著對他也有了怨意。

這時一聽伍漢超地話,宋小愛立即唱反調道:“我讚成大人赴敘州。就象大人說的,控製了蜀王,就算真有反意他也成了冇牙地老虎。大人的危險就減至最低了。趁著軍隊調動、指揮作戰,讓士兵們對李大人形成一種服從的習慣,還可以儘快樹立李大人在軍中的威望。從而掌握武力。至於危險,大人智計百出,戰無不勝,無論是韃靼、倭寇還是西洋海盜,無不望風披靡,都掌蠻男女老幼全加起來纔不過三萬多人,何俱之有?蜀王如果真是抱著你說的目的,隻怕會弄巧成拙。”

柳彪輕咳一聲,說道:“諸位。請聽我一言,都掌蠻真正能做戰的士卒,就算加上漢人流民、山賊強盜和脫逃的軍犯,也不過萬餘人,他們分駐在九絲、淩宵、都都寨塌三座城池中,每城不過三千多人,但是那裏地勢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就是小小都掌蠻敢和朝廷作對地原因。”

楊淩沉住了氣,在桌後緩緩坐了,說道:“青羊宮我已派大棒槌率我的三百親衛守住了,這傢夥一條筋,除非我本人出現,取消命令,否則任何人都難以出入,蜀王那裏不必再擔心,不管他是心懷坦蕩還是故意以示清白,總之這刀把子是攥在了我手裏,現在巴蜀是我當家。

咱們先考慮一下敘州那邊的情況,堂堂藩王世子被人挾作人質,這事總要解決的,李大人,你對都掌蠻可有瞭解麽?”

李森頷首道:“卑職到任後,曾調閱軍藉檔案,對四川各土司部落做過詳細瞭解。據說都掌蠻是漢代時的僰人後裔,他們百十人便為一個村寨,世代住在敘州地區,他們崇拜‘蛙神’,喜歡在懸崖上繪畫,死者以懸棺架在峭壁之上。都掌蠻人野性難馴,從來不服教化,即便歸降,也時常盜邊滋擾,侵略周圍縣邑,大明立國百餘年來,洪武、永樂、正統、景泰各朝都曾對他們用過兵。他們盤踞地淩宵城,是宋朝時為抗擊蒙古軍依山建築的城堡,四周皆為絕壁,奇險無比。都掌蠻的老巢九絲城四麵峭壁人立,險峻難攀,方圓三十餘裏僅有一條崎嶇的羊腸小道可供出入,官兵步履艱難,都掌蠻卻能如履平地,在草叢、荊棘裏來回穿梭,人皆莫測其蹤。成化年間,朝廷曾派二十萬大軍,就是在這裏遇阻,打了整整四年,無功而返。”

楊淩聽到這裏,倒吸一口冷氣,他終究是現代人,現代軍隊,哪有什麽天險可以用來倚仗的,飛機大炮、導彈火箭,無論什麽地方,漫說四年,四天也能轟成一片焦土了,可是三十裏地路途,二十萬大軍打了四年都取之不下,那該是怎樣奇險的路徑?

李森繼續道:“成化元年三月,都掌蠻諸寨起兵擄掠江安等縣,朝廷派都督芮成招撫,芮都督宣佈都掌蠻各寨寨主皆授官職,享朝廷俸祿,都掌蠻酋長大悅,率近三百位寨主赴宴受降。不料監軍禦使汪浩大人趕至敘州,認為這些寨主在戰場上皆是梟雄,以一當百,應乘機殺之,以絕後患,於是將前來拜謁的酋長、寨塌主二百七十餘人儘數殺戮,都掌蠻從此與朝廷結下不解之仇,再不相信朝廷招安之意。同年十月,都掌蠻赴貴州詐降,貴州都指揮丁實還不知道汪禦使誘降殺死都掌蠻近三百位首領地事,於是出城迎接,結果伏兵四起,官軍五千餘人全軍覆冇,都掌蠻還不解恨,次月又設計誘使汪禦使夜行長寧,結果官軍夜間在山中迷路,人馬墜崖而死都不計其數,都掌蠻未出一兵,而大軍自潰。朝廷大怒,再派大軍雲集敘州,采取逐步蠶食之法,五天之內就焚燒村寨七百餘處,將都掌蠻全部逼入深山,雙方僵持不下,結果都掌蠻固然苦不堪言,可是朝廷大軍也無法支撐得起長期圍困所耗錢糧,最後雙方心照不宣,不了了之。”

楊淩目瞪口呆,坐在那兒半晌,忽地想起在他的時代立國之前,兩軍交戰動輒就是數十萬條生命為代價,隻要戰法得宜,三兩日內便勢如破竹,殺的對方不潰千裏,那是何等雄壯之師?

可是就是這樣的軍隊,得天下之初,麵對深山老林中幾支土匪隊伍的存在,卻煞費了苦心,大軍無法開入,重火力兵器無法運進去,那真是大炮打蚊子,毫無用武之地,還得時時防範他們的偷襲和搶劫,當初是用的什麽辦法剿滅他們來著?

楊淩站起身來在房中來回踱步,可是想了半天,腦子裏除了“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莫哈莫哈,正晌午說話,誰也冇有家”的黑話,就是土匪田大膀左右開弓時神乎其神的王八盒子槍。冇辦法,看戲看熱鬨,當時誰注意這個呀。

不過在楊淩心中,至少留下了一個正確地印象:打都掌蠻,不同於和韃靼的大軍團作戰、也不同於江南水鄉的剿倭之戰,官府大軍再多也難為憑仗。兵家講以正合、以奇勝,要對付都掌蠻,十有**得走偏鋒、撈偏門了。

楊淩想到這裏,下令道:“柳彪先赴敘州,儘量蒐集一切情報,此戰十有**要大大藉助你的人手得來的情報。李大人,請立即回營召集諸將,調集巴蜀各路軍隊齊赴敘州,不管打不打,總之聲勢造的越大越好。伍漢超,馬上傳佈政使、按察使、成都知府等文武官員來欽差行轅議事,本欽差要征調糧草輜重。”

眾人忙肅然起身,一一拱手稱是。

宋小愛站起身來,眨著大眼睛道:“大人,那我呢?”

“你麽……”,楊淩微微一笑,說道:“隨我到內書房來,本官要單獨和你談談。”58.

回到明朝當王爺_299

戰前喜報

青羊宮換了侍衛,後苑內圍仍在蜀王侍衛保護之中,但是外圍完全是楊淩的親兵,外不準入、內不準出,否則格殺勿論。

他的親兵共帶了五百人,此次又撥來三百,但是如果欲對楊淩不利的人真是蜀王,就算五百親兵全派來,楊淩也毫不猶豫,因為隻要蜀王在他的掌握之中,對於自己的人身安全就是最大的保障。

這些京軍精銳,彷彿一個模子裏鑄出來的,高矮胖瘦都差不多,隨著楊淩參與過多次戰場廝殺,那種凜冽的殺氣更不是別人模仿的,同那些看著一樣威武,但是氣質上截然不同的王府侍衛一比,高下立判。

這些人馬雖少,卻給人一種感覺,這是軍隊,真正的精銳之師,可以以一當十的血腥戰士,儘管他們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但是無論外圍的青羊宮道士,還是內圍的王府侍衛,都有意無意的和他們拉開了距離,不敢輕易靠近。

劉大棒槌嘴裏嚼著根青草,踮著腳尖站在說法台上遙望著遠處,喃喃地道:“快出發了吧?奶奶的,這回不能跟著大帥出征,站在這兒當侍衛,可真夠憋氣的了。”

旁邊一個侍衛笑道:“百戶大人,侯爺不是說了麽,您守好了這兒,就是大功一件,回來一準兒記您頭功的。”

劉大棒槌綠豆眼一瞪,笑罵道:“你懂個屁!你是知不道跟著大帥打仗,過癮呐,解氣呀、好玩啊、痛快哩!你個不開竅的大棒槌。”

那人嘻嘻一笑,不再作聲了。

這時後邊傳出一個刁蠻嬌脆的聲音:“你們好大的膽子,都瞎了眼啦?連我都不認識,要不然砍了你們的腦袋!”

劉大棒槌回頭一看,隻見兩個侍衛手中寒芒四射,兩柄雪亮的樸刀架在一起,正攔住一個翠衣少女,少女後邊還跟著兩個小丫頭,嚇的臉都白了。

劉大棒槌叼著草根兒,慢悠悠地走過去,問道:“怎麽回事兒?”

兩個侍衛仍然警惕地持刀攔住少女,頭也不回地道:“稟百戶,這位姑娘想離開青羊宮。”

那少女杏眼圓睜,瞪著他道:“你就是他們的頭兒?叫你的人給我滾開,本姑娘要出去走走。”

劉大棒槌上下一打量,見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娃兒,皮膚粉嫩粉嫩的,彷彿掐一把就出水兒,眼睛圓圓的、眉毛彎彎的,那張紅嘟嘟的小嘴兒,貝齒微露,唇角下抿,雖然正在惱火當中,看著仍是十分的可愛。

劉大棒槌綠豆眼一眯,嘿嘿地笑了:“出去乾嘛?俺們大帥說了,這地方現在歸俺說了算,就是一隻耗子,也不準蹓進去、跑出來,你這小巧的跟朵花兒似的,可怎麽也比耗子大呀,不行!冇有大帥令諭,給俺老實回去蹲著。”

小姑娘一聽臉都氣白了,雙手一叉楊柳細腰,遠山似的黛眉一挑,尖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你知不知道本姑娘是誰?”

“喲嗬。”劉大棒槌把草梗一吐,雙手也叉住了渾圓的肚子,他實在是找不到腰了:“那你知不知道本軍爺是誰?”

小姑娘氣得快爆炸了,指著自己小巧尖挺的鼻尖喝道:“我是蜀王的女兒,四川的郡主,你這個不開眼的大混蛋!”

劉大棒槌把綠豆眼一翻,伸出胡羅卜粗細的手指頭,點著自己的蒜頭鼻子道:“俺是大帥的親兵,山東大棒槌,你這個不開眼的小妮子!”

“你……你……你這個渾人,就是楊淩見到我,也不得如此無禮,蜀王犯了什麽法,居然全家做了你們的犯人?”朱湘兒怒吼道。

劉大棒槌趕緊一整麵容,肅然道:“大帥說了,王爺病重,世子被擒,事態十分嚴重,稍有風吹草動,蜀境便是狼煙四起,事關重大,為王爺安全計,敘州叛亂平定前,王爺居住之處按照軍事管製。郡主還就說對了,俺就是個渾人,隻知道認死理兒,您可千萬別和俺這渾人一般見識。”

朱湘兒被他氣的冇法,頓了頓蠻足,自找台階道:“好!你等著,混帳東西,攀上欽差了不起啦?敢如此冒犯我,等楊淩回來了,本郡主要他跪下來舔我的腳趾頭!”

朱賓瀚治下平靜,雖為王爺卻時常輕衣簡從,與民同樂。他管教兒子甚嚴,對這個小女兒就不免放縱寵溺了許多,所以朱湘兒也時常偷偷溜到民間玩樂,聽到市井間一些粗言粗語,覺得甚是威風,這時順嘴便說了出來,隻是話一出口,自己就覺得不妥,嫩頰一下子脹的通紅。

劉大棒槌瞧瞧這花骨朵兒般俏麗的小姑娘,“璞哧”一聲樂了:“俺隻負責王爺安全,大帥要是喜歡舔腳丫子,俺可管不著。”

朱湘兒和個渾人有理說不清,想罵人反被人占了便宜,氣得她頓頓腳,轉身便走。

劉大棒槌瞧她逃也似的走遠了,嘿嘿一笑,把臉一板,對左右吩咐道:“乾得好,給俺看緊了,尤其是這種調皮搗蛋的小耗子!”

兩邊的侍衛忍著笑齊聲吼道:“遵命!”

※※※※※※※※※※※※※※※※※※※※※※※※※※※※※※

蜀王府巍峨壯觀,由於蜀地富裕,蜀王府在諸藩王府中規模也最大,幾乎占了成都城內五分一的地方,整幢建築坐北朝南,處處殿閣樓台、金碧輝煌。園林精緻優美,小橋流水,鳥語花香,簡直就是人間仙境,其中的“菊井秋香”被譽為成都八大景觀之一,隻是有緣一見的少之又少。

這座宏大的宮殿園囿之處,有一道宮城,一條通往金河的禦河圍繞在四周。禦河之外,還有一道磚城,叫重城。宮門外東西兩側各有一座亭子,東亭名為龍吟,西亭稱作虎嘯。

這樣一座龐大的建築,明末張獻忠入蜀後曾將它做為大西國的皇城,兵敗離開時張獻忠不願這座豪華的王宮落入清人之手,一把火把皇城燒燬殆儘。

此時,朱讓槿和拓拔嫣然就緩緩行走在宮苑之中。身旁景緻優美,鳥聲悅耳,秋風送爽,帶來陣陣菊花的清香。拓拔嫣然低聲道:“去了敘州,萬事自己小心,現在世子落在都掌蠻手中,你的處境最是尷尬,若是一味求和罷兵,損了朝廷的體麵,不但欽差不喜,巴蜀官員必然也不滿意。可你若是主張出兵,不免又被人懷疑你趁機陷殺世子,謀求榮華富貴。唉,沉默是金,能不開口少開口吧。”

朱讓槿今天穿了一身箭袖征袍,更加顯得唇紅齒白,風流倜儻,聽了拓拔嫣然的話,他朗聲笑道:“嫣然過慮了,我朱讓槿心懷坦蕩,什麽富貴榮華,不過是過眼雲煙,這蜀王之位,父親就是送給我,我還嫌它拘束的人難受呢。可是王兄現在陷落在那些蠻人手中,那是我的同胞手足,我怎麽也得想法子救他出來,旁人說些什麽,我又何必在意。”

拓拔嫣然嬌俏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呀,就是這個我行我素的脾氣不好,要不然憑你的才學,王爺怎麽會不喜歡你?要知道收斂。”

朱讓槿搖搖頭,輕笑道:“王兄的才學、人品我都佩服的很,你為什麽欣賞我,卻不喜歡王兄?還不是因為我個性張揚,我行我素,不似王兄那般為人嚴肅拘謹?”

拓拔嫣然為之莞爾,搖頭歎道:“你呀,你呀……”可是她的神色間卻滿是歡喜,顯然朱讓槿正說中了她的心事。

她想了一想,又道:“你既去敘州,我在成都也冇什麽意思,這兩日便返回小金川,王府的事務都安排妥當了麽?”

朱讓槿笑道:“王府的事不需要我操心,後天大管家就從陝西回來了,父王正在靜修,王兄不在時都是由他來處理王府事務的。”

拓拔嫣然不悅地道:“這些規矩真是莫名其妙,同樣都是蜀王的兒子,長子可以代王爺掌管整個王府,可是任何事務你連一點邊都不能碰,還得處處避嫌。銀安殿你連門都不準進,可我父親的座位我可是想坐就坐,想起來真是叫人生氣。”

拓拔嫣然替他抱不平,朱讓槿卻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嗬嗬笑道:“這樣不好麽?錦衣玉食,我又不差在哪裏。真的讓我去做那些事,操持王府的日常事務,去管鹽井桑田,鐵礦銀山,你喜歡麽?”

“不要。”拓拔嫣然不屑地撇撇嘴,搖頭道:“纔不要呢,朱讓槿是人中龍鳳,豈能沾染那些俗物?”

朱讓槿被她誇的心花怒放,忍不住親昵地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微笑道:“你呀,父王不交辦我那些事呢,你嫌父王冷落我。交辦給我呢,你又嫌那些俗事羈絆了我,嗬嗬,女人就是這麽矛盾。”

拓拔嫣然板起俏臉道:“你什麽意思呀?是不是想說: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古人誠不欺我?”

朱讓槿失笑道:“你呀,又來疑心,我哪裏是這個意思?”

“一定是!”拓拔嫣然的刁蠻性兒又上來了:“怪不得你對那江南黛小樓一副念念不忘的模樣,還讚不絕口。她那樣的女人乖巧伶俐,最會哄男人開心,你想向東她不敢說西,如果有幸攀上您這高枝兒,更是隻會嘴上糊了蜜,哪會說這說那呀……”

朱讓槿一張俊臉頓時垮了下來:“我的媽呀,又開始了,嫣然的臉就象雲南的天,說變就變,誰知道哪句話她聽著就不順耳呀,沉默是金,嗯!沉默是金。”

拓拔嫣然說了半天,見他一聲不吭,不禁氣道:“你心虛了是不是?要不然怎麽一言不發?”

朱讓槿無奈地道:“心虛什麽呀,我的意思是,我的乖乖嫣然,長了一副七巧玲瓏心,叫人摸不透、猜不著……”

“你還狡辯!”

朱讓槿連忙又閉口不語了。

就在這時,一個笑聲道:“哈哈,拓拔姑娘又在欺負二王子了?這世上,也隻有你能整治得他啞口無言了。”

隻見一個身穿黑色窄袖且鑲有花邊的右開襟上衣,下著多褶寬腳長褲的壯年男子大笑著走來,後邊跟著一個服飾相似、但是顏色鮮豔、頭戴雞冠帽的女子。

這男子頭頂留有約三寸長的一綹頭髮,稱為“天菩薩”,又以青藍色棉布纏頭,在左前額留出一個高高的尖角,稱為英雄結,左耳穿針,戴了一隻碩大的金耳環。雖說此時天氣仍很炎熱,可是這人肩上竟還斜披了一塊披風似的粗毛氈,竟是一身彝人裝飾。

他的年紀要比朱讓槿大的多,大約三旬上下,不過彝人以無須為美,從長鬚起就一根根拔去,所以下頜光潔溜溜,看起來也年輕了許多。

朱讓槿如見救星,連忙喜滋滋地迎上前道:“吉潘瓦西,我的好兄弟,你總算及時趕到了。”說著與他擁抱了一下,然後又向後邊的彝族女人微笑著打了聲招呼,那是瓦西的妻子吉古阿加。

吉古阿加斜披毛氈,下著百褶長裙,由於她的丈夫吉潘瓦西是土司之子,身份尊貴,所以按照身份越尊貴,裙折越密的規矩,她的長裙佈滿層層皺摺,同時緊拖地麵,行走時塵土飛楊,這才顯的身份貴重。

“我接到你的訊息,就日夜不停地趕來了,好兄弟,有什麽事要我幫忙嗎?”吉潘瓦西笑吟吟地對朱讓槿道。

吉潘瓦西和拓拔嫣然彼此也認識,所以笑著打了聲招呼。他前幾年曾經生過一場大病,部族裏的巫醫冇有治好,眼看就要命喪黃泉了,是恰巧遊逛至此的朱讓槿讓隨身的郎中給他醫好了病,彝人性情豪邁,有恩報恩,從此視朱讓槿為異姓兄弟。

朱讓槿把事情簡要說了一遍,然後說道:“我知道你去過淩宵城和九絲寨和他們做生意,對入山的路徑一定瞭解,王兄現在陷在他們手中,靠朝廷大軍硬攻的話,王兄一定性命不保,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和我同行,見機行事,或許有機會救我王兄出來。”

吉潘瓦西一聽麵有難色,猶豫半晌才低聲道:“好兄弟,你王兄被抓的訊息我還不知道,不過都掌蠻人又同朝廷作對的事在各山各寨都傳開了,土司老爺們大多存著……咳咳,那種心思,我若出麵助你,我們的部落會被人孤立……”

朱讓槿垂下眉來,輕輕歎了口氣,拍拍他肩膀道:“我明白,讓槿不會讓兄弟為難的,我另想辦法,你不要太為難。”

吉潘瓦西猶豫片刻,咬了咬牙道:“好吧,我陪你去,不過……我不能公開露麵,你給我一套漢人的衣服,不要叫人知道吉潘瓦西跟在你身邊就行了。”

朱讓槿大喜,擁抱了他一下道:“這個好辦,嫂夫人就先住在王府吧,我一定叫人把大嫂照顧的無微不至。”

吉潘瓦西看了眼拓拔嫣然,朱讓槿會意地笑道:“嫣然是我的紅顏知己,唯一的紅顏知己,她那裏你應該放心纔是。”

拓拔嫣然雖愛和朱讓槿使小性兒,不過公開場合倒還知道保持他的麵子,忙也巧笑嫣然地道:“是呀,你放心好了,我今天壓根兒就冇見過你們夫妻來王府,嗬嗬嗬,這樣總該放心了吧,阿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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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地百官內部對於議和還是作戰,招撫還是討剿始終爭論不下,有的官員以蜀地難行,敘州多凶險,昔年二十萬大軍不能進山半步為由,建議可暫時答應都掌蠻的條件,一切以釋回世子為前提,再徐圖後計。

反對者則認為一旦答應,都掌蠻在敘州一帶就等於畫地為牢,儼然便是國中之國,朝廷再想出兵,道義上就造成被動,出師無名了,而且其他土司部落如果有樣學樣,從此蜀境再無一天安寧,所以應剿撫並用,可以許以重金、土地和官職,以贖回世子,同時以強大的武力壓近,使都掌蠻放棄太過份的條件。

雙方爭執不下,不過一個基本共識卻都是一致的,漢人退出敘州,讓都掌蠻如同自成一國,這是決對不可能的,就算蜀王答應,朝廷聞訊也絕不會同意,都掌蠻提出這麽過份的條件,十有**就是留著給朝廷討價還價,以便獅子大開口,要個高價。

楊淩早料到這麽坐在這兒單方麵討論根本不可能有個結果,這麽故意公開議政隻是因為初掌大權,免得給人一種獨斷專行、剛愎自用的感覺罷了。

他坐在上首,左右捧著黃綾包裹的尚方劍和欽差印信,靜待雙方爭的不可開交時,這位欽差大人才砰地一拍桌子,決斷道:“打不打,先出馬。我們在這兒商量出一百個主意來,也得都掌蠻人肯答應才行。一味的在這裏談,那不是紙上談兵嗎?都掌蠻人在哪兒?在敘州的深山老林裏!你們雙方的意見,本欽差已經記下了,待到了敘州,摸清都掌蠻人的底限纔能有所選擇。本欽差現在宣佈,由都指揮使李森帶大軍七萬,立即開拔敘州。那地方險峻狹窄,派去一百萬軍隊,能直接和都掌蠻人交戰的也不過兩萬人,七萬大軍綽綽有餘了。同時本欽差和二王子、佈政使參政封大人、成都同知伍大人赴敘州,佈政使安大人、按察使陸大人留在成都主持大局。”

隨行的人有佈政使衙門、有成都知府衙門的人,最重要的是蜀王次子也隨軍同行,大家還能有什麽意見?於是爭執的雙方唯唯退下,楊淩一看,拂袖喝道:“即刻啟程開拔敘州,文武官員各司其職,有延誤本侯軍令者,殺無赦。退堂!”

七萬大軍要從各處調集,軍令下達,軍隊自行前住敘州待命,由成都府出發的軍隊不過才一萬五千人。不過這一萬五千人,也是浩浩蕩蕩,尤其後隊還拉著一門門大炮,看著嚇人,可當地有見識的官員士子們卻看的大搖其頭:這位欽差還當是在北方打韃子呐?都掌蠻人的住處險要無比,士兵們行路都困難,這些重達千斤的大炮他要是能運進山去一門,那也是奇跡了,至於對那些天地生成的堡壘,懸崖峭壁構成的險關有冇有作用,更是隻有老天爺才知道了。楊淩卻滿不在乎,根本不管旁人怎麽看他。大明自打立了國,和都掌蠻就跟一對冤家似的,打了一百多年的仗了,名將不知派出過多少,軍隊最多出動過二十五萬,也冇奈何得了人家。

冇別的原因,既不是都掌蠻人有犀利的武器,也不是他們有了不起的智者,這夥蠻人雖然曉勇,以一當百還是誇張了點,真要是打仗,三五萬兵也就夠了。

問題是那裏窮山惡水,任你名將用兵如神、手下雄獅百萬,真打起來隻有在後邊搖旗呐喊的份兒,就說九絲城前那條長達三十餘裏的羊腸小徑,派上幾百人在草叢灌木中不斷偷襲掩殺,你的大軍就無法通過。

名將的謀略,無敵的大軍,在這天地之威麵前,在這鬼斧神工般的傑作麵前,隻能铩羽而歸。任由那些衣著破爛得象叫花子,文明還處在愚昧無知狀態的蠻人在山中逍遙。

楊淩要的就是給人一種假象,一種他的戰略和其他曾經圍剿都掌蠻人並無不同的假象,以輕慢其軍心。至於楊淩的神機妙算、出其致勝的方法,仍在醞釀之中,他需要柳彪儘可能多的情報,才能對症下藥,想出應付的辦法。

宋朝時大軍尚未出征,皇帝先畫出一張陣法圖來,交給統兵將領按方抓藥,在當時無論是軍中將領還是朝中百官,冇有人覺的有什麽不對,可是看在楊淩眼中,不免荒謬異常。

到了前方戰場,敵我兵力不能預測,交戰地點不能預測,敵人的戰法不能預測,士氣軍心乃至天氣等等統統不能預測,非要按照事先畫好的陣圖作戰,如此拘泥不化,焉能不敗?在當時情報係統極其不發達的情況下,將帥出征之前先製訂具體的戰策戰法,楊淩認為同樣是不負責任,所以絲毫不為自己身為主帥,大軍開拔尚無具體戰略而不安,反而覺得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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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離開兩日,三騎快馬從京師風塵仆仆趕到成都,在欽差行轅隻停了片刻,又打馬如飛,直奔敘州而去。

楊淩到了敘州先安頓下來,伍同知負責軍需輜重,前期他是最忙碌的人,和欽差打聲招呼,也自去安排糧草了。

李森則排布先後趕到的諸軍,安紮營寨,架設沙盤,瞭解附近諸縣都掌蠻人的情形,與軍中將領議事,忙的不可開交。

柳彪聽說楊淩到了,便立即趕來相見,待楊淩的親兵將他引入楊淩的大帳,柳彪見楊淩一身輕柔白袍,絲巾束髮,風度翩翩,直如文人雅士一般,絲毫不見一點將軍氣質,但他背後卻站著一個全身戎裝的小校。

柳彪拱手向楊淩道:“參見大人。”

“坐,坐,不要客氣,看你的模樣,這幾天奔波勞累,辛苦你了。嚐嚐這峨眉竹葉青,形似西湖龍井,味道卻別有不同,先潤潤喉,提提神再說。”

“是,謝過大人。”柳彪笑嘻嘻地應了,接過杯茶來喝了一口,忽地感覺楊淩背後那小校有些眼熟,看著他的眼神也不同尋常。

柳彪仔細回看了兩眼:好俊俏的小校尉,唇紅齒白,柳眉杏眼,就象個年方二八的大姑娘。柳彪眼前一亮:大人這是從哪兒尋摸來的,達官貴人多好男風,大人莫不是女色品夠了,也想試試孌童的滋味兒?那時好男風是種時尚,並不受時人鄙視,所以柳彪隻是壞笑著想想,不料那個俊俏的大小夥子見他瞅著自己,忽地抿嘴一笑,對他眨了眨眼睛。

這一笑可就女人味兒十足了,柳彪忽地瞪大了眼,“噗”地一口茶噴了出去:“這……這不是宋總兵嗎?”

柳彪愕然道:“宋大人不是留在成都了麽?冇聽說狼兵也來敘州呀。”

楊淩回頭看看宋小愛,嗬嗬笑道:“連你也瞞過了?那就好,先不要說出去。狼軍在十萬大山中行走如履平地,在這地方想必也能派上用場,至少總比咱們的官軍更擅於山地戰、叢林戰,這是我的一支奇兵,怎麽用還冇想好,就等你的訊息了。”

柳彪定下神來,這才苦笑道:“卑職的人,當然不會特別注意探聽大人您的訊息,不過您的行蹤我們一直在意,能瞞過他們的耳目,大人這手保密功夫也夠厲害的了。”

他呷了口茶,放下杯子,將手下蒐集來的情報綜合了一下,對楊淩一一敘說起來,楊淩一邊聽,一邊在紙上隨意地記下要點:舉凡都掌蠻集中居住的地點、部落的分佈、村寨的構成,男女老幼的大致比例,喜歡食用的食物,風土人情,民族習慣,甚至過些什麽節日,以及宗教信仰,這些以前剿撫都掌蠻時,將軍們不甚注意的問題,楊淩都事無钜細,絕不露過一點。

“他們原本居住在附近的戎縣、介高、琪、筠連、長寧、江安、納溪六縣之間,與漢人衝突後,便大掠四方,殺死數百良民,搶劫了許多糧草,更有人趁機姦淫婦女,隨後向都都寨、淩宵城、九絲城等險要處聚攏,不過世子被扣押後,他們似有所恃,認為官兵不敢傷害他們,而地裏的莊稼已幾近成熟,需要收割,所以許多人已返回村寨。”

“除去都都寨、九絲城、淩宵城等幾處險要,大人已知其詳外,屯集有都掌蠻重兵的還有僰王山,唐宋時,在該山主峰黑帽頂的半山腰建有石頭大寨一座,此寨圍山而建,巨石為牆,高約丈餘,城內麵積百畝之多,設大寨門,小寨門,故此又叫石頭大寨。此山四麵陡絕,山下無路,惟西關口與插旗山之間有一條隘道可上,上山小路兩側巨石城牆伸延數百米,可謂易守難攻……”

楊淩逐一記著,現在隻是聽柳彪口述,他心中還冇有一個明確的概念,大軍駐紮下來後,必得先與蠻人聯係,看看如何救出世子,如果談和不成才能動兵,所以他也不甚著急,隻管方方麵麵全都瞭解下來,以備不時之用。

“你說都掌蠻以銅鼓為財富?他們不使用金銀麽?”楊淩停下筆,好奇地問道。

“不,金銀恐怕在所有部族中都是一樣珍貴的財物,不過就象烏斯藏人以牛羊多少來表示他們的財富一樣,都掌蠻以銅鼓來表示,一麵上等大銅鼓價值白銀二百兩,可以換耕牛千頭。都掌蠻人飲酒作樂要擊鼓,拜神祭祀要擊鼓,領兵作戰還是要擊鼓,所以銅鼓在他們眼中不但是財富的象征,而且代表權力、代表幸運,代表勇武,家中若藏有三四麵大銅鼓,在部落中便地位崇高,人人敬畏。

都掌蠻人瞧不起漢人,不過卻唯獨對諸葛亮敬畏異常,認為他是不可戰勝的天神,於是便把代表他們勇武和戰力的銅鼓稱為諸葛鼓。”

楊淩沉吟著記了下來,柳彪又道:“都掌蠻信奉的神明是蛙神,就是青蛙,他們拜神的儀式就是穿上特製的衣服,模仿青蛙的動作躍動,向蛙神祈福。很多懸崖峭壁上都留在他們繪製的巨幅蛙神像,卑職見過一幅,陡壁千仞,就算以繩索係下,要繪下這麽大一幅畫,也不知要費上多久的功夫,他們對蛙神的崇拜可見一斑。”

這些雜雜碎碎的東西,楊淩也不知道哪些用得上,哪些用不上,不過他先一一記載下來,對於都掌蠻人的性情脾氣瞭解越多,對對手瞭解越多,總是能夠多操幾分勝算的。

楊淩道:“都掌蠻有數千座村寨,散落在周圍諸縣,最大的村寨才百餘人,然而每逢戰事,卻能迅速聚集,而且上下一心,眾誌成城,這個部族確實有其獨到之處,聽說他們的族長姓阿?”

柳彪道:“是,其實蜀地各部族,比如羌、彝、苗、烏斯藏等族,百餘年來和漢人雜居,接受漢人學問,許多已經漢化了,被稱為熟番,居住在偏遠山區的,野性難馴,還是常出山劫掠漢人村寨,被稱為生番。而都掌蠻卻是其中的異類,始終獨處寡居,不與漢人來住。不過這個不相往來,是指他們不同漢人混住交住,極為排斥漢人,但是對於漢人的許多東西,他們卻非常喜歡。據卑職調查,他們的大酋長阿大,曾派人購買了大批的瓷器和絲綢,而且見到朝廷官員出巡的儀仗也十分羨慕。有投靠他們的漢人流民拍馬奉迎,教唆阿大酋長學習漢人稱皇稱帝的,每每出巡,現在乘坐四駕的馬車,身穿繡龍的衣服,頭頂也撐著黃羅傘蓋,沿途敲鑼打鼓。”

柳彪忍住笑道:“不過阿大覺得皇帝聽起來不如大王威風,所以便令族人稱他為大王,而不願稱皇帝。他傳下命令時,也不叫聖旨,叫大王旨。”

宋小愛“噗哧”一聲笑出聲來,楊淩聽到這裏,也忍不住失笑,就在這時,門外有人高呼道:“聖旨到,楊淩接旨!”

楊淩吃了一驚,不及細想,連忙整衣出帳,隻見三匹駿馬上風塵仆仆的三名騎士,肩上插著軍驛特製的十萬火急肩旗,朱讓槿、佈政使參政封大人等莫名其妙地隨在後邊。

楊淩心中一沉,京裏出了什麽大事了?他急匆匆走上前,撩衣跪倒,揚聲道:“楊淩接旨。”

中間那名騎士解下肩上黃綾包裹,取出聖旨,徐徐展開,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威武侯、柱國上將軍、內廠提督楊淩,奉旨巡幸天下。時有倭寇夷盜襲擾南疆海域,卿以六省之軍,當虎狼之師,被甲執銳,勢如破竹,所向披靡,彈指克定。揚我威風,功名赫赫,朕甚嘉之。放眼朝野,朕欲擢智勇付之內外事者,莫如卿也。愛卿輸誠效力,有勞於國。卿妻韓氏,舉止大家,溫婉恬靜,賢良淑德,持家有度……”

楊淩悄悄挪了挪發麻的膝蓋,心中暗道:“他媽的,這肯定不是皇上寫的,不知皇上怎麽想的,這大概是要賞我了,前邊這麽多廢話!”

馬上騎士換了口氣,繼續道:“今卿妻韓氏喜誕麟兒,聰穎可愛,人品俊秀,聯甚喜之,收為義子……”

楊淩腦袋轟地一聲,身子好象忽然飄了起來:“幼娘生了,幼娘給我生了個兒子!”楊淩歡喜的隻想高呼雀躍,下邊說些甚麽,全然聽不到了,隻覺耳鼓嗡嗡的,好似喝了二斤烈酒。

馬上騎士猶自道:“卿之功勞,莫以複加,今改封一等侯,使彼列土分茅,世享國恩。卿妻韓氏,加封一品誥命夫人。卿之愛子,授武德將軍,升授武節將軍。爾之子孫即朕之子孫,朕之子孫享萬年之禍事,爾之子孫享萬年之樂,與國同休,煌煌天語,載在敕書,共同遵守。欽此!”

楊淩原來雖是侯爵,但是卻不能世襲,如今升為一等侯爵,這侯爵之位就能世襲罔替了,莫看隻是有等無等的區別,那可是登天也難以逾越的一步,周圍官員聞聽都驚羨不已。

至於韓幼娘,楊淩被封為柱國上將軍時,就是一品了,但是這個一品夫人卻不是誥命,誥命可是有敕書、有官袍、有俸祿的,待遇地位自然不同。

最不得了的就是他那個還冇看見啥模樣的寶貝兒子,雖說是世襲的小侯爺,可是老爸還健在,他是冇有任何爵位官職的,如今被皇上收為義子不說,媽還不會叫呢,就成了五品武節將軍,雖是散職,卻是吃朝廷俸祿的。

前些日子還傳說楊淩有失聖寵呢,這恩寵之隆明明是無以複加呀。楊淩根本冇看到眾人複雜的眼神,聽完了聖旨茫茫然半晌跪在那兒不動,一顆心早飛回北京城,飛回侯爺府,想著自己的愛妻和嬌兒了。

對這位天子第一寵臣,傳旨的京差可不敢得罪,見他不接旨,那錦衣衛跳下馬來,笑吟吟地上前攙扶,笑道:“恭喜侯爺,請侯爺接旨吧。”

“啊!”楊淩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雙手接過聖旨,說道:“謝皇上宏恩!”楊淩接旨站起,那錦衣衛又道:“皇上給乾殿下起了個名字,皇上說,他這名字起的好,大人要給兒子起名兒可以,可這落籍時可得寫皇上起的名兒。”

楊淩剛剛回過神來,一聽這話可壞了,上回皇上想要江山一統,朱壽萬年,就順手給自己弄了個叫萬年的表字。這位皇上辦事可有點不靠譜兒,不知道這回給兒子又起什麽名了?楊淩提心吊膽地道:“是,臣遵旨。隻是不知,皇上給臣的兒子起了個什麽名兒?”

那個錦衣校尉吸了吸鼻子,神情怪異地道:“皇上盼著千殿下早日長大成人,能夠為國儘忠,所以給他起了個名字,叫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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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屈縣令(上)

楊淩在侍衛陪同下,探視了軍營,召見了當地官員,又在附近村莊農寨走了走,感受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每到一處,聞聽楊欽差喜得貴子,當今皇帝收為義兒乾殿下的官員們都不免阿諛奉承一番,楊淩聽到‘楊大人’三字總覺的渾身不自在,想必幼娘在家裏也是啼笑皆非吧?

這其中最有創意的還是狼兵總兵官宋小愛的賀辭:“恭喜楊大人喜得楊大人。”倒是逗得楊淩敞開胸懷,哈哈大笑起來。

經過兩日的瞭解,從不按常理出牌的楊淩,心中對於平叛已經暗暗有了一番計較。他甫到敘州時,就已安排當地與都掌蠻有往來的貨販進山送達訊息,請都掌蠻派人與朝廷議談,迄今還冇有訊息送回來,現在看來動兵的可能大增,楊淩準備召集文武官員議事,總得內部先統一了步調再說。楊淩剛剛趕回營寨,還冇等他傳令聚將升帳,伍漢超便急急行來,拱手說道:“大人,請速回帳,柳大人有要事相稟。”

宋小愛也混在楊淩的餘軍中,見伍漢超說著話,眼睛向自己掃來,便把下巴一揚,給他來了個冷臉以對,伍漢超不禁尷尬地笑了笑。

這兩天楊淩喜得愛子,又不必象憐兒產子時那樣遮遮掩掩,所以心情暢快,極是高興,見這對小冤家拗氣的模樣,他的心中不禁在些好笑。這兩天伍文定忙著督運糧草,還冇騰出空閒來,他準備抽空再找這位倔大人談談。

小伍、小愛兩人雖然正在拗氣,不過明顯看出彼此的愛意不減,偶爾發發小脾氣未嚐不是一種情趣,他也懶得出麵調和,癥結既在伍文定那兒,總得先解決了這老傢夥才成。

楊淩下馬,把馬鞭丟給親兵,對伍漢超道:“知道了,叫文武官員馬上到我的大帳,本官要聚眾議事。”說完帶著宋小愛疾步直奔自己的營帳。柳彪見了楊淩連忙拱手道:“恭喜……”楊淩趕緊打斷道:“同喜同喜。可是探聽到都掌蠻的重要訊息了?”

柳彪搖頭道:“卑職急急趕來,是因為聽到一些對大人不利的訊息,如果訊息已傳入山中,恐怕對世子十分不利。”

楊淩神色一緊,忙問道:“出了什麽事?”

柳彪道:“現在到處都在傳說,殺人如麻的楊砍頭來了四川,軟禁了蜀王,剝奪了他的軍政大權,要對都掌蠻用兵動武,甚至屠族。卑職秘密抓了幾個人,審問之下,傳播訊息的源頭始終找不到,這些人隻是人雲亦雲,卑職便把他們放了。”

楊淩蹙起眉來:“這是什麽人在造謠?這不是在逼世子死麽?訊息一旦傳到山裏……”

楊淩臉色陰霾地在房中轉悠了一會兒,揚起頭來又想了一陣,慢慢道:“繼續追查,看看能否找到什麽線索,都掌蠻在各地一定派有探子,訊息想必早傳回山去了,世子如果有危險,我們現在也是鞭長莫及,隻有靜待事態發展,你先去吧。本官馬上與文武官員議事。”

“是!”柳彪拱拱手,閃身退了出去。楊淩坐回桌前,捧著茶杯悠悠思索半晌,宋小愛乖巧地坐在一邊,撲閃著一對大眼睛靜靜地看著他。直過了許久,伍漢超悄悄打開房門道:“大人,眾官員都到齊了。”

楊淩點點頭,見他正望著宋小愛,便道:“你留下吧,本官去前廳議事。”

文官武將濟濟一堂,正坐在帥帳中竊竊私語,楊淩率著兩名親兵從後邊走了進來,帳中頓時一靜。

楊淩在堂上坐定,目光緩緩掃過眾人,說道:“諸位,山裏還冇有訊息傳出來,我們這邊卻已是謠言四起了,現在百姓們中間傳說,本官來到敘州,就是抱著一戰的目的,而且要對都掌蠻施重兵屠族,世子那裏……堪危呀。”

敘州知州馮見春聞言忙拱手道:“大人勿需憂慮,這不過是都掌蠻的慣用伎倆,他們襲擾周邊、滋事生釁,從來不服王法。朝廷每有用兵懲治時,他們就散佈類似的謠言,以激起蜀地各族的恐懼和義憤,從而對朝廷施壓,使朝廷不敢放手用兵。”

楊淩一聽,這才明白竟是都掌蠻的攻心計,看來這些原始部落般的部族倒也不乏智慧。楊淩略微放心,看了看眾人道:“不管如何,現在世子在都掌蠻手中,我們都得先禮後兵。這兩天本官出去走動了走動,對附近的民情做了些瞭解,看來漢民與都掌蠻結怨已久,彼此確實互相仇視,打一仗不難,要勝一仗也不難。不過這都掌蠻是最難教化的一族,如何善後纔是難題。各位之中有許多敘州本地的官員,對這裏的瞭解遠勝於我們這些高居在府城、京師的官兒,大家有什麽看法,不妨都說說。”

“都掌蠻要我們的官府和漢民退出敘州,把這裏劃成國中之國,這是異想天開,冇有一個朝廷會答應這樣荒謬的條件,我們討價還價,不免得讓出些好處,怎生既讓他們滿意,又肯放下刀槍,服從歸降朝廷呢?”

佈政使參政封大人撚著鬍鬚,悲天憫人地道:“大人,都掌蠻民風剽悍,好狠鬥勇,加之身棲山區,散居村箐,習俗原始,經濟落後,確實難服教化。昔年‘改土歸流’,在這裏建造兵營,興辦民學,編製戶藉,本想教化一方。奈何。……”

封大人長歎一聲道:“官員語言不通,與當地土人難以溝通,派遣來的官員又有些橫征暴斂、中飽私囊之輩,壞了朝廷名聲,引起都掌蠻強烈不滿,不久雙方便兵戎相見,這是漢蠻之爭的由來。再之後,朝廷改變政策,劃出都掌蠻轄地,設立土司,以夷治夷,彼此的衝突才小了些。可是這裏漢人徙居增多後,彼此不能相容,常因家常裏短、交易買賣而起糾紛。而蠻人村寨部落互通聲氣,一人受欺舉族憤怒,不能得到及時解決時,便私相械鬥付諸武力,矛盾積壓多了,每隔十年八年,總有一次大的衝突。況且世子如今又在都掌蠻手中,本官以為,以和為貴。王爺已同意蜀王府拿出財物贖回世子,敘州都掌蠻部落應承擔的稅賦原本不多,可分攤至其它漢人地區,以減輕都掌蠻的牴觸憤怒情緒,對於他們在轄地內的權益,我們多作些容讓。蠻夷之人嘛,見利心喜,這場兵災也就消彌無形了。”

四川道禦使蘇克也頷首道:“能不動兵還是不動兵的好,蜀地乃西南重地,僰人叛亂如果不迅速平息,其他民族部落將會望風而起,四川能安寧嗎?四川不寧,我大明江山也將為之震動。昔年用兵二十萬,曆四載而寸土不克,前車之鑒,本官也以為除了漢官漢民退出敘州不可答應外,可以儘可能給他們一些好處,化乾戈為玉帛的好。”

楊淩徐徐打量眾人,最後目光落在朱讓槿身上,他拱手道:“二王子,你意下如何?”

朱讓槿概然道:“蜀道之難,十倍於淮西塞北,用兵確非上策,在下以為應以招撫為宜。至不濟也當先虛與委蛇,先救出家兄為是。在下攜了一位好友同來,他熟悉都掌蠻要塞的各處道路,如果議和不可為,請大人撥一支精兵與我,在下願與好友以奇兵入山,解救家兄。”

朱讓槿此言大有豪氣,眾官員聞之動容,蜀王家果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門風謹然。

楊淩卻慢慢搖搖頭,現在楊砍頭的傳言對世子不利,難保不會有人懷疑朱讓槿從中取利,這位二王子現在處境尷尬,這番主動請纓,他是豁出命來表明心跡了。可是世子若救不出也罷了,如果再把這個蜀王次子也丟在山裏,那自己豈不可真成了掃把星了,不過聽朱讓槿這意思,顯然也是讚成招撫的。

楊淩把眾官員看了一圈兒,目光向前望去,眼睛微微眯起來,盯到了靠門邊處一角青袍。看官袍顏色,那官兒應該是個七品官,大帳裏個個官都比他大,便把他擠到了門邊。

帳簾兒掀著,陽光照進來,正映在他的袍袂上,隻見那青色官袍皺皺巴巴,腳上一雙靴子居然還打著補丁,楊淩心裏不由一動,雖說大明的官兒俸祿低,可誰冇有點外撈,混到這麽慘的至少在地方上名聲一定不差,怎麽說也是個清官,說不定他別有一番見地。

由於門口光線強烈,楊淩看不清他的模樣,便指了指道:“你,是本地的官兒吧,上前答話。”

楊淩看不清那人,那人也冇看楊淩,這種會議,他這麽大的官兒壓根就是擺設,來了也插不上嘴。這位仁兄雙目直視,盯著亮光裏一對飛舞的蒼蠅正看的出種,楊淩一喚他,所有的官兒刷地一下全把目光投到他的身上。直到他旁邊一個官兒用胳膊肘兒拐了拐他,這位仁兄才發現大帳內一片肅靜,一大堆的官兒都在向他行注目禮,這一下把他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站起身上前施禮道:“下官見過欽差大人。”

楊淩麵露不悅之色,拂然道:“本官在這裏聚眾議事,看你模樣當是本地官員了,怎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正在神遊何處呀?”

那官兒看起來年紀不大,看相貌才三旬上下,可是尚未留鬍鬚,應該還不到二十八,臉色微黃,五官倒還清朗。

這人受到詰難,更加慌張,連忙深施一禮道:“下官是本地知縣鄢高才,隻因下官人微言輕,所以……所以……”

“那又如何?何必如此自甘菲薄,鄢縣令……鄢……”楊淩忽地想起這兩天四處遊訪,觀察地勢,行於鄉野之間時曾下馬與村民交談,因他未著官服,為人和氣,那些村夫雖看出是位貴介公子,聽口也是外地人,可冇人猜出他就是被形容的眼似銅鈴、血盆大口,最喜歡剖腹剜心,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楊砍頭。

所以楊淩不但從他們口中問出一些當地的事情,對於本地官員的風評也從他們的表情、語氣,聽出點弦外之音來,再向柳彪一打聽,楊淩才知道這位鄢高才,在當地根本就是一個討人嫌,風評差到了極點。

漢人討厭他,都掌蠻人討厭他,此地雜居的藏、彝、苗、羌等族人就冇一個不煩他的,這位仁兄的政令不出縣府,也就是說一出了縣太爺的衙門就不好使了。

此地百姓好生事端,衙役們也不敢強製執行,到頭來鄢高才成了土地廟的菩薩,泥胎木偶一般,什麽政績統統都談不上,所以被百姓送了一堆綽號,什麽鄢大神兒、鄢壞水兒、鄢無才、鄢氣包兒等等。

楊淩此來,是為了剿撫都掌蠻,並不想橫伸枝節,插手扮包青天,去管理地方吏治的事兒,所以當時聽了也未太往心裏去,這時瞧見了他,又見他身為本地知縣,激起民族對抗,造成都掌蠻反叛,可說他是負有極大責任的,卻對剿撫叛亂如此不上心,不由心頭火起。

楊淩霍地一拍驚堂木,喝道:“鄢高才,你是本地父母官,百姓間有糾葛不能調結平息,都掌蠻劫擾周圍縣邑不能事先掌握,本官在此諮問招討事宜不能獻計獻策,你的治下猶如窮荒野塚,百姓自生自滅,朝廷威嚴喪儘,你可知罪?”

鄢高才駭然跪倒,臉色蒼白地道:“大人息怒,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楊淩冷笑一聲道:“你既知罪,本官也不為己甚。來呀,摘去烏紗官衣,自去南京吏部聽參吧!”

眾官員見欽差勃然大怒,一個個都駭然不敢應聲。鄢高才麵如土灰,兩個氣勢洶洶的侍衛衝進來將他的官衣烏紗除去,身上穿了一套打著補丁的白色小衣,仍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

楊淩厭惡地一拂袖子,斥道:“下去!”

鄢高才緩緩轉過身去,腳步遲滯地一步步向外走去,楊淩見了更氣,恨聲道:“難怪人稱鄢大神兒,泥雕木胎,誤國害民!”

這句話說完,鄢高才的身子陡地一震,好象風中的枯葉一般簌簌直抖,他轉過身來臉色已紅如雞血,顫聲道:“大人怎能……怎能如此辱及斯文?”

楊淩冷聲道:“本官何曾辱你,你自在家中讀你的聖賢書,本官無論如何辱不到你的頭上,可你既出仕為官,任一方父母,總該為百姓辦點事情,但是你在這裏可曾有過一點政績,庸碌無為,屍位素餐,便是損民害民,難道本官說的不對麽?”

鄢高才額頭青筋一根根地都跳了起來,本來挺清朗的一張臉猙獰的有點嚇人,他霍地往前走了幾步,兩旁侍衛擔心他怒極傷害大人,立即躍出攔在前邊。

隻見鄢高才抖擻著袖子,紅著眼睛、雙手屈如鷹爪,手臂一句一抖地道:“我十年寒窗,兩榜進士,在這窮山惡水,舉目無親,上官隻知錢糧稅賦,治下刁民虎狼之凶,三班衙役如倉中之鼠,縣丞主簿似宦海遊魚。每有擊鼓告狀者,我心驚肉跳,不問是非黑白先問蠻漢番夷,攪混水和稀泥,到頭來袒蠻蠻不近,疏漢漢不親,弄得我兩頭受氣,上下受擠。枉我清正廉潔、心懷高遠,為官一任,做到這個份上,有誰比我慘啊,誰——敢——比——我——慘——啊?”

楊淩嚇了一跳,這位仁兄說得手舞足蹈、聲淚俱下,倒似其中大有隱情,楊淩不是剛愎自用的人,也絲毫不在乎什麽欽差威嚴,他忙安撫幾句,叫人給這鄢大神兒看座,要聽他說個明白。

鄢縣令看來也是豁出去了,也不就坐,就站在大堂上指手劃腳,慷慨激昂地訴起苦來。這人雖然是兩榜進士出身,滿腹的才學,可是激動之下也是語無倫次,說起話來顛三倒四,想起什麽就說什麽。楊淩耐著性子聽了半天,總算聽明白了一個大概:原來這事兒又得從大明立國之初說起,昔年大明得天下,朱元璋將第十五子朱椿分封於四川,當時分封於各地的藩王針對屬地或多或少的反抗,皆是采用廣屯兵馬、武力鎮壓的方法。

蜀地民族眾多,元朝統治時就飽受武力欺淩,所以各部族首領對於蜀地的這位新統治者皆懷有敬畏恐懼之心。

不過有“蜀秀才”之稱的朱椿到了四川,卻不興兵馬,而以禮教厚待各族,還把大儒方孝孺請來,傳播教化,這一來令嚴陣以待的各族首領大為意外,受其感化,許多部族都接受了蜀王的統治,蜀王也對他們十分厚待,不但劃定了各族的轄區,而且在律法上、經濟上對他們都十分寬容,並以此作為蜀中安定之根本政策。

可是這一來也種下了禍根,例代蜀王皆效法先祖,厚待諸族,為了突出自己仁賢厚愛的品德,以致已經有些放縱和過於寬容了。而各族第一代體會過元朝和明朝不同統治的酋長們也早已過世,這些新的繼承者們對於蜀王府的寬容從小習以為常,不但不知感恩,反而愈索愈多。

其中尤以民風剽悍、少與漢人往來的都掌蠻最為突出。比方說災年救濟,由於蜀地一向的政策,朝廷撥付的賑災銀兩、衣被,都可著他們先行撥付,都掌蠻人冇有儲蓄習慣,收到錢物全換了酒肉,手裏空了便理直氣壯地又去討要,這自然引起本來賑濟物資發的就不足的漢人不滿。

當地官員甫一上任,上司諄諄教誨的就是懷柔安撫,勿生事端,前任如何顧全大局,保障了一方安定,後任官員自然謹小慎微,但凡涉及蠻族的事,皆瞻前顧後,忍氣吞聲。

當地漢蠻百姓集市交易,稅賦收的是不同的,都掌蠻少交甚至不交,稅吏們也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對漢民則分文不讓。漢蠻交易產生了糾紛,一旦鬨上公堂,官員一見其中一方是都掌蠻人,便有理嚴懲漢人,無理輕罰蠻人,使這些蠻人愈加驕橫。

這種官府無條件地偏袒,致使漢人同他們交易絲毫冇有保障,商賈自然不願意和他們交往,這一來他們又認為是漢人歧視他們,於是強買強買時有發生。

雖說這坐江山的是漢人,本地的官兒也是漢人,可是在這兒,漢人反而成了少數民族,再加上官府為了息事寧人對蠻人的偏袒,漢人心中積怨越來越多,對朝廷官府他們再無信賴親近感。

蠻人雖受到諸多偏袒,對漢官仍敵意甚深,而且認為朝廷和漢人軟弱可欺,行事愈發變本加厲。這一來官府冇有任何一方支援,也就無法發揮作用,成了一個冇用的擺設,失去控製的雙方矛盾也便越來越嚴重。

楊淩聽到這裏,搖頭道:“矯枉過正!以情由來界定律法的寬嚴、以貧富來界定稅賦和賑濟的薄厚天經地義,無可厚非,相信任何人都說不出反對的理由。如果以種族來界定律法的寬嚴和稅賦賑濟的薄厚,看似厚待弱小,這種不平等卻隻會造成相互嫉恨、歧視。怨恨越積越重,總有厚積薄發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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