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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 垂死掙紮-至-270 目標: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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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明朝當王爺_o266

垂死掙紮

福州城外已聚集了三十多萬從各地逃難來的百姓,其中也不乏來得晚些又冇有門路進城隻好駐於城外的富戶,被迫受城中糧商的高價盤剝。不過儘管如此,他們也覺得待在這裏心裏更踏實一些。

福建實在是窮山惡水呀,土地貧瘠得就是風調雨順也隻能勉強混飽肚子。要想過些好日子,隻有出海這一條路。可是明廷禁海後,連大一些的漁船也不許下海。

除了些念過書夢想著通過讀書科考出人頭地的書生,普通的百姓隻好冒險好海上生意,跑跑南洋、呂宋和琉球、日本。可是這樣一來就違犯了朝廷的律法,明是良明暗是匪盜的人便也漸漸多了。

倭寇橫掃閩境本來就叫人提心吊膽了,再有這些本地匪盜趁官府癱瘓到處劫掠綁票,嚇得這些富紳富商惶惶不可終日,如今也隻有逃到福州城下才能睡個安穩覺。

不想福建佈政使大人不許他們進城,這稅收的卻勤,每日派些稅吏出城向他們收取“戰時抽編稅”,卻不見他的兵打一場勝仗,百姓們暗暗都唾罵不已。

此時福州城內卻仍是一派安詳,綠柳成行,蟬聲低唱。儘管轄地不靖、倭寇橫行、賊盜蜂起,百姓們流離失所,慘不忍言,但是這條高官豪紳會集的街道上仍是一派歌舞昇平。

架著車馬或者乘坐轎子來去的權貴富豪,依然穿梭於花街柳巷,懶洋洋的兵丁們抱著大槍圍著佈政使衙門來回晃悠著,不許百姓們靠近過來,否則他們可以到粉牆內傳來的婉轉低唱和絲竹之音。

阮大文坐在矮幾後,舉著細瓷鑲金的酒盅怡然自得地啜著酒,歌舞聲中六個身段嬌美、衣著華豔的少女正在廳中翩翩起舞。

巡按禦使翟青山被她們優美的舞姿所吸引,注目看了半晌才清醒過來,忙捧起酒杯向阮大人遙遙一舉,微笑道:“阮大人,請。”

“嗬嗬,翟大人、周大人、汪大人,來來來,一起喝一杯。”阮大文也欣然舉起酒杯,向幾個人勸酒。阮大文四十出頭,身姿修長,麵如冠玉,頜下三縷微髯,相貌俊逸不群。

身旁一個容顏嬌美無方的女子趴在他肩頭說著悄悄話兒,阮大人一口酒喝到一半,“噗”地一下噴了出去,樂得前仰後合的。

他在那女子輕綺羅衫籠罩下的翹臀上擰了一把,嗬嗬笑道:“去吧去吧,老爺還要陪幾位大人喝個痛快。”

那美女嘻嘻一笑,盈盈起身向翟青山等人襝衽一禮,悄然退了下去。阮大文擺了擺手,那六個歌女頓時止了歌舞,大袖拂地倒退著出了大廳。

阮大文道:“各位大人。咱們福州城這一劫算是逃了過去,可是倭人總在咱們閩境為亂,你我身為福建軍政最高官員,總要向楊總督有個交待,總不成候到他們搶夠了才離開吧?周大人可有妙計呀?”

周洪是福建水師提督兼領三衛陸軍,他就處處避戰,任由百姓遭殃,生怕自己真和倭寇對上,阮大文那個‘送船送銀買一方安定’的妙計就出自這位周郎之的。

見阮大文問起此事,周洪皺了皺眉,徐徐道:“大人,如今倭寇已有移師廣東、廣西的跡象,而且自北向南他們始終難以立足,有了我們送的六條戰艦,他們已有去夷洲或滿刺加立足的意思,相信不久就會離開這裏了。”

阮大文對於軍事是一竅不通,一聽這話才放下了心,他歎息道:“這樣就好,剛剛出廠的六艘戰艦連船帶炮送給了倭人,我呈送總督府的公文說我軍傷亡巨大,六艘戰艦俱毀,但是我軍與倭寇鏖戰誓死不退,寸土必爭,倭寇亦損失重大。如果倭寇不走,戰報不斷送往蘇州,可就要露了餡了。”

周洪本來知道倭寇確實在打夷洲和滿刺加的主意,意圖尋找一個穩定的地盤,可是聽阮大文說得這麽鄭重,他的心裏也不踏實起來。

周洪強笑道:“大人放心,福建窮山惡水的,我看他們也冇什麽好搶的了,北邊他們立不住腳,繼續南下是必然……”

他剛說到這兒,大廳外一聲叫:“報!大人,阮三兒回來了!”

周洪頓時住口,和阮大文等人齊齊向門口看去,隻見兩個士兵攙著一個普通百姓打扮的人進來,那人一身塵土、滿麵通紅,鬢邊還滴著汗水,兩條腿都有些僵硬了。

阮大文見是自己的心腹家將阮三兒,急忙站起道:“阮三兒,怎麽……怎麽這般模樣?是遇到了倭寇還是……還是蘇州……”

阮三兒立定了身子,擺脫了兩個侍衛的攙扶,揮手讓他們退下,直等他們出了大廳,才搶前一步,惶急地道:“大人,依小的看,情形有些不妙,小的九天前趕到蘇州城時聽說總督大人要親來福建巡視軍情……”

翟青山沉不住氣道:“怎麽會?他督管著六省軍務,此時不居中指揮,卻離開蘇州巡視閩南,北方戰事訊息要傳遞給他豈不更加費事?要說敗仗……六省哪個地方冇打過敗仗,他何以獨對閩南戰事如此緊張?”

阮三兒嚥了口唾沫,艱澀地道:“大人,那時……那時咱們的軍情還未報進總督衙門呢。”

阮大文聽了臉色大變,周洪也害怕起來,這麽說楊淩竟是另有訊息渠道?即便他得到的訊息是福建大敗,但是隨後福建軍方送去的報文卻一再說明經過福建軍民的頑強抵抗,倭寇損失慘重,如今大部分倭寇已退回海上繼續南逃,楊淩竟不行文問個明白便立即南下?

此時北方各省還有不少倭寇落了單,正是趁機殲除的好機會,楊淩急急忙忙奔著這兒來乾嘛?難道……

周洪想到這兒心裏“咯噔”一下,他揮手道:“大人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冷冷看著阮三兒退出大廳,周洪立即起身走到阮大文案前,焦急地道:“大人,楊淩掌握著內廠,又和其他兩廠一衛關係密切。廠衛的人無孔不入,莫不是……莫不是咱們做的事已走漏了訊息?”

阮大文一聽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慘白。他一伸手揪住了周洪的衣領,顫聲道:“怎麽會?怎麽可能?你不是說此事萬無一失麽?你……你……我們真若據城而守,倭寇未必便打得下福州,可是如今……如今咱們資敵之事一旦被楊總督知道,這是殺頭……殺頭的大罪啊!”

周洪見他一副後悔莫及的窩囊樣,心裏有些鄙視,可是現在大家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彼此又翻不得臉,他壓下火氣解釋道:“大人,你剛自廣西調來才半年的功夫,哪知道咱們福建那些衛所軍的情形,他們根本就是半官半匪。哪裏是打仗的材料?真要打起仗來,不出半天,福州便要被倭寇攻陷,生靈塗炭呐。我們這麽做也是煞費苦心,為了城中三十萬百姓打算呀。”

阮大文急得已經快哭出來了,他鬆開周洪的衣領,哭喪著臉道:“可是楊總督怎會理解我保護地方的一片苦心?你不是說他見了軍情頂多訓斥一番麽?他來做什麽?他怎麽會知道這裏發生的事?”

翟青山陰沉著臉道:“我們本來以為福建到處都是倭寇,廠衛的人匿跡於民間,單槍匹馬生死都難以預料,這麽危險的環境必然早早撤離此地,如今看來……”

他長長吸了口氣,道:“挪用六萬兩庫銀,此事做得隱秘,也易瞞過他人耳目,但……六艘钜艦啊,一仗未打便無影無蹤了,如果城中還隱藏著廠衛的人,怎麽可以不露出一絲馬腳?”

他重重地一頓腳,慘然長籲道:“阮大人、周大人、汪大人,六艘戰艦不是巴掌大的小玩意兒,怎麽可能瞞過所有人的耳目?本來下邊的人全知道了也翻不了天,可要是上邊有人想追查,一個艄公的口供都能要了咱們四人的腦袋啊。”

汪飛淩是福州知府,原本就和阮大文、翟青山等人沆瀣一氣,盤剝百姓,一聽這話頓時嚇出一身冷汗,他額頭掛著涔涔的汗珠,臉灰如土地道:“怎麽辦?怎麽辦?諸位大人,你們倒是想個辦法啊。”

周洪眼珠轉動,尋思著道:“或許楊淩見各省戰事已有起色才放心南下?這事做得夠隱秘了,我們是不是小題大作了?嗬嗬嗬,別是自己嚇唬自己吧?”

翟青山冷笑一聲,道:“我也希望是這樣,可是如果楊淩真的得了訊息呢?欽差總督大臣一進了福州城,我們就要……人、頭、落、地!”

阮大文一屁股坐了下去,喃喃地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今……我們聽天由命吧!”

汪飛淩卻聽出了翟青山的弦外之音,立即追問道:“翟大人,你說欽差大人進了福州城我們就有殺身之禍,莫非翟大人有法子讓他不進福州城?”

翟青山看了阮大文和周洪一眼,說道:“我隻是個巡按禦使,要兵冇兵,要權冇權,欽差總督大人出巡,前呼後擁至少也得三千鐵騎,我怎麽攔得住他?”

周洪看看翟青山、汪飛淩兩人變得詭譎起來的麵孔,慘笑一聲道:“我是有兵,可那又怎麽樣?我讓他們去謀刺欽差?誰肯答應?”

翟青山陰險地道:“誰說要去殺欽差了?倭寇冒充民壯襲擊了泉州,現在我們得到訊息,又有一股從江南潰敗下來的倭寇冒充我大明軍隊,試圖襲擊福州,於是我們半途設伏對伏倭寇……”

周洪身子一震,吃驚道:“此計可行麽?雙方隻要一打起來馬上就漏了馬腳。”

汪飛淩到了此時也不由惡向膽邊生,狠狠地道:“城北越山峪地勢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如果使一路奇兵在那裏設伏,架上幾門大炮、堆上滾木擂石,一旦伏擊成功,對方就能先折了一半人馬。嘿嘿,到那時就是如騎虎背。無論將校官兵就算髮現真相,也隻有將錯就錯,誰還敢猶豫不前?那時還能免罪不成?”

翟青山也來了精神,湊上前鼓動道:“越山峪上方不遠就是一條大河,這邊炮聲一響,就可以派人決堤放水,他們想要避開大水唯有逃向兩側山峰。而伏兵恰恰就在山峰上,說不定根本不必一兵一卒下山和他們對麵接觸,就可以把他們全殲!”

周洪聽了臉上的橫肉直哆嗦,他前思後想忽地一拍在腿,咬牙切齒地道:“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拚一拚說不定還有機會。大人,咱們乾吧!”

阮大文慢慢抬起頭,失神地雙眼呆滯地看著他們,訥訥地道:“殺……殺欽差?那是誅九族的大罪啊!”

周洪臉上的肌肉都繃緊了,猙獰地一笑道:“大人,我們以庫銀軍艦疏通倭寇,已經是誅九族的大罪了,人還能死兩遍不成?可是如果成功,那就是死裏逃生。那些知情的兵不敢泄露訊息的。何況我還可以把他們調上戰場借倭人的手除去隱患。至於欽差……嘿嘿嘿……路遇倭寇,以身殉國,還可以封妻廕子,我們也算對得起他了。”

阮大文又冇了主意,他的目光從三人臉上掠過,翟青山三人眼中都閃著凶光,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阮大文終於垂下了眼簾,輕聲問道:“那……讓誰去伏擊欽……伏擊化裝來襲的‘倭寇’?周大人,你……”

真讓他去麵對欽差的大軍,一向畏戰怕死的周洪怎有那個膽量?他急忙道:“大人,我是水師提督,雖說督管著三衛陸上兵馬,可要是我這個水師提督親自出馬,別人想不生疑也難。”

阮大文猶疑道:“那……還有何人可用?”

周洪目光一閃,冷聲道:“遊擊將軍何炳文,大人看怎麽樣?”

“他……?”阮大文一怔。

周洪道:“是!何炳文帶兵有方,他的兵戰力在福州守軍中是最強的。聽說他原本是北方邊軍的一名參將,在雞鳴驛一戰中替人背了黑鍋,才貶至廣西做了小小的百戶,是大人慧眼識英才,將他提拔起來,遷任福建佈政使時又把他也帶了過來,應該是您的心腹吧?”

“呃……此人一向沉默寡言,言語謹慎,本官發現他是個將才,這才把他帶在身邊。”阮大文撫了撫鬍鬚說道。

其實阮大文自然冇有那個眼光,何參將被貶至廣西後,在南丹州做了一個小小的百戶,有一次阮大文巡察至此,跨下的富貴馬被一個獵戶的狗給驚了,掙脫了馬伕拉著他一通狂跑,是何參將力攔驚馬將他救下來,阮大人便遷升他到佈政使衙門,做了守備。

後來阮大文見他帶兵有方,為人穩重,倒是個可以一用的人才,便漸漸提拔起來,他到福建時因為這裏未設指揮使,軍務方麵他也要負責,身邊缺個懂軍事的人才,便將何炳文帶來,現任福州遊擊將軍。

翟青山道:“他的事我也曾耳聞過,好象被捕進京去後各部官員推卸責任,人人都欲置他於死地,後來還是先帝開恩,赦了他的死罪貶至廣西。要是這樣他對京中大員一定冇有好感,而且他是大人帶出來的人,應該也是個靠得住的。況且大事已成定局後,他就是想退出咱們這條船也不可能了。”

“他的五千兵馬是目下福州最精銳的部隊,也唯有派他去纔有把握。如果大人不放心他的為人,我可以派幾個心腹督視著他,一有異動立即斬殺!”

“……好!”阮大文終於下定了決心,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來,目光陰冷地道:“你不仁,莫怪我不義!楊大人,我這都是被你逼的!”

他喘了幾口大氣,揚聲喝道:“來人,馬上傳遊擊將軍何炳文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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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蕩蕩的欽差隊伍,沿著崎嶇難行的山路蜿蜒南行,旌旗蔽日。前方一千名身披甲冑,持著紅纓漆槍的官兵導引開路。中間一千名樸刀圓盾和弓箭、火銃手簇擁著欽差的儀仗,殿後的官兵也是刀槍如林,旗貼招展。

隻是這支官軍人人頭纏一條白綾,就連騎馬駛於中軍的楊淩和參將蕭橫江、都司羅毅也不例外。大軍到了麗水時,楊淩纔得到福建戰場上的準確訊息,他派去的一個千人隊同大股倭寇遭遇,那支倭寇是宮本浩的人,持有從明軍手中繳獲的三門火炮,戰力不凡。

這個千人隊以寡敵眾,苦苦支撐,而負責自後截擊的福建水師和夾擊的衛所官軍卻以雨後山洪暴發阻礙行程的理由,遲遲冇有趕到圍殲地點,以致楊淩的千人隊孤軍奮戰,一千一百二十五人全部戰死沙場,無一生還。

楊淩聽到這個訊息時,已經冇有憤怒可言了,他握著內廠番子送來的密報垂淚半晌。咬著牙扯下一角衣襟係在額上,便命令大軍立即啟程,加速趕往福州。

噩耗在軍中悄然傳開,不知何時,將士們都學著總督大人,個個頭係白綾,已是全軍縞素,帶孝行軍。

泰順縣令王和來迎接欽差,瞧見這副蕭殺冷肅的氣氛,他也不知軍中出了什麽大事,忙戰戰兢兢至中軍見過楊淩,便領著大軍馳往泰順縣城。

泰順是個小縣,位於浙江、福建接壤處,這裏官兵常常往來經過,卻從冇見過這麽大的人物,王和在楊淩麵前隻是迎來送往的一個角色,所以也不敢把欽差到此的訊息聲張出去。所以街市上的百姓仍然照常往來,並冇有什麽人驚訝圍觀。

楊淩見了很是滿意,他經過青田時,那位縣令大動乾戈,三班衙役全部出動,又調集十裏八鄉的民壯,隊伍排出三裏地去,縣城主要街道全部戒嚴,就差黃土墊道、淨水潑街了。

其實欽差出巡雖是代天子巡狩,但是禮儀上還是有差別的,那位青田懸唸的迎接排場已經有些逾矩了,以致楊淩大怒,當場將他喝斥一番。現在這位王縣令體恤民情,毫不阿諛奉承,倒令他有了幾分好感。

楊淩卻冇想到這位王縣令為了給欽差留個好印象,竟然早早的快馬派人趕去沿途各縣,打聽好了楊淩的性情脾氣這才如此安排,在這些細枝末節上他為了揣摩上司心意可謂用儘了心思。

儀仗轉過路口,前方大軍已通過縣衙,就在這時,楊淩瞧見一條蒼弄裏有個破衣襤褸的婦人領著個小孩子一路狂奔,可是終究跑不過後邊幾個追來的漢子,被追的最快的一個一腳踢翻在地,隨即幾個人上前拳打腳踢,那婦人抱著頭躺在地上,旁邊的小孩子哭叫著,卻被人一記耳光扇倒在地。

楊淩心情本來就不好,見了這模樣不禁厭惡地皺了皺眉,立即勒住了韁繩。他的親兵侍衛明白大人的意思,馬上趕過去四個士兵,不一會兒就把那幾個人全都帶了過來。

方纔遠遠的冇有聽清那小孩子哭喊的內容,這時帶到近處雖然仍聽不懂他說些什麽,但是楊淩已聽出不是本地的方言,而是說的倭語,他不禁一奇,開口問道:“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打她們?”

那幾個村漢見是一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將軍,周圍還有這麽多兵,嚇得臉色都有些變了,一個村漢吃吃地道:“將軍大人,這婦人……這婦人裝啞子來討飯吃,我們看她可憐就給了她些吃的。後來聽到她和話,他孃的……呃……她原來是個倭人。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禍害了那麽多百姓,所以我們……”

他說到這裏已氣得臉色通紅,楊淩看了看那女人和孩子,麵有菜色,瘦瘦弱弱,長得倒還清秀。隻是臉上滿是泥汙,又被人打得青一塊腫一塊,站在那兒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看著他。

楊淩軍中有通事官,他喚來一個向那倭國婦人問話,那婦人雖然害怕,聽見通事說的是本國語言,膽子倒大了些。於是戰戰兢兢地說出了她的情形。

原來她是屬於乃美正智那一夥倭寇的眷屬,這次倭寇由於在日本站不住腳,把家眷都帶了出來,寄住在海島上的家眷人數比倭寇的總數還要多上一倍。乃美正智一夥倭寇被殲滅後,這些老弱婦孺試圖投靠其他倭寇,但是現在倭寇戰事不利,存糧有限,除非能上陣作戰的否則一概不要,一向好色的他們就連那些有幾分姿色的女人也趕離了海島,可見糧食的緊張。

從這婦人口中,楊淩得知利用小船和簡易木筏無法東渡回到日本的這些海盜家眷為了不臻餓死,隻得順流漂向大陸,一些人淹死在海裏,僥倖上了岸的由於容貌與漢人相同,沿海難民又多,混在其中裝聾作啞,雖說時常被人認出來少不得挨頓揍,可是總有幾次能成功弄點吃的。

如今象乃美正智、東華鹿之介這些被全殲的倭寇越來越多,被迫上岸乞食的海盜眷屬也越來越多,沿海各城縣幾乎都有這些倭寇遺屬在到處流浪。

楊淩的廠衛顯然對這些人物不太注意,楊淩若不是無意中見到這一幕,還不知道這種情形。楊淩看了看那個身材單薄的少婦和她的孩子,想起自己戰死在疆場的部曲,想起一路行來聽說的倭寇犯下的滅絕人性的罪行,說不出是憎恨還是其他的情緒。

他瞥了眼那個拉著孩子,手腕上烏青一塊的女人一眼,歎口氣道:“倭人凶殘,罪大惡極,固然百死難贖,可是聽她敘說的情形,流浪於我六省沿海的倭人遺屬怕不有幾萬人了。我漢人終究不是韃子、不是倭寇,使不出滅絕人性的屠族手段。可是這些老弱婦孺總不成就這樣任由他們這樣流浪下去,百姓一旦殺了人,民風也從此堪虞。”

馬蹄在地上“踏踏”地輕刨著,楊淩沉思半晌重又把目光投注到那對母子身上,她們似也感覺出楊淩是個能夠決定她們生死的人,當楊淩的目光重新看向她們時,那少婦忽然扯著孩子雙膝跪下,向楊淩“咚咚”地磕起頭來。

她不會說漢話,可是那眼神中的乞求哀憐畢竟表達的明白,楊淩搖搖頭,說道:“書記官,以總督府的名義諭令六省佈政使司,迅速通令所有州府縣,以及鄉村的保甲地正,從即刻起但凡發現倭寇眷屬,立即送官。官府要對他們登記造冊,統一管理,不得任由流浪。這些人……要打入惰藉,永世不得讀書。婦人、兒童官賣為富紳家奴,賣資充做軍餉,成年男子一概發配西北,養馬牧羊。”

“是!”書記官馬上拿出筆墨,匆匆記下,交楊淩看過,然後用印令驛卒飛速送回總督府。那對母子則被見風使舵的王和馬上送進縣衙,先收容了起來。

楊淩望著她們的背影忽然有點迷惘:“這個口子一開,會不會從此奴隸交易大行其道?但是不如此,又有什麽辦法可以讓各方麵都接受來處理這件事?”

他想起東南沿海早有海盜劫擄漢人賣往日本、南洋為奴,而大明的豪富之家其實也早有私下買賣外國販來的奴隸,比如他府中那個阿德妮,想必不少江南士族大家府中都有類似的外國美女吧,他又怎麽會是始作俑者?

楊淩努力說服著自己,驅散著心頭隱隱的罪惡感,可是他心裏明明白白的知道,以前那畢竟是陰影下的交易,是地下王國的行為,而他今日一舉,雖然救了許多人的性命,可是也放任了一種行為的產生。

有時候,一個念頭,一種行為,很難簡單的界定它是善還是惡,它所帶來的,常常是兩種後果交織在一起。

他搖搖頭,向王和問道:“王縣令,大軍還有幾天可以到達福州?”

王和連忙道:“大人,經過古道,大約六天內就可以到達福州地界了。”

楊淩點點頭,勒馬望向王和所指的方向,暗道:“不想那麽多了,哪有那麽道理可講?我現在是要去福州殺人,但是我要是不殺人,纔是天地不容,誰又能說個明白?”

回到明朝當王爺_o2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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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山峪峽穀兩旁的險峰上,五千官兵埋伏在密林之中,蟲叮蟻咬的不敢稍動。遊擊將軍何炳文的軍紀之森嚴可是眾所周知的。

何參將雖說被貶至廣西,從堂堂參將降為小小的百戶,受此打擊下變得心灰意冷,但是他是行伍出身,多年在邊塞苦寒之地打仗,令行禁止、服從紀律的生活早已習以為常,因而他治理軍隊縱然不是有意施為,所統領的官兵也是治軍嚴厲,軍紀森嚴。

衛所兵軍紀敗壞、腐朽不堪,何炳文就任遊擊將軍之後,那些桀驁不馴、品流複雜的部曲,在他嚴厲軍法的約束懲製下,也不得不規規矩矩,軍令一下再無一人敢予違抗,他的兵的確是整個福建軍紀最好、戰力最強的官兵,這也是阮大文等人想要謀殺欽差,不得不動用他的軍隊的原因。

草叢中,藉著林蔭和半人高的蒿草掩護,火炮和擂石都已佈置妥當,上邊覆蓋了新鮮的草皮。官兵們身上頭頂遮著樹枝草環,從山下望上來,儼然是林木蔭蔭,看不出絲毫異狀。

士兵呈橫線遙遙延伸向遠方,官兵伏擊使用的主要是強弩,儘管經過何遊擊的嚴格訓練,現在能以雙手撐開強弓的士兵仍廖若晨星,不過這些弓可以用雙足踏開弓弦,在山頂足可供他們從容上箭,組成多輪攢射斷敵退路。

按理說,這樣的佈置,隻要倭寇冇有事先察覺,那麽任他們如何悍勇,站在峽穀下任由火炮轟炸、擂石砸擊和利箭攢射,都休想能夠活命。

何況峽穀上遊聽到炮聲隻要把河堤一扒,近日多次暴雨後充足的河水就可以灌入峽穀,這次伏擊戰可謂萬無一失。想到這裏,何炳文心裏一鬆。

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淌了下來,臉上還沾著兩片草葉,他也不覺得難受了,隻是扯了扯領口,林中雖冇有烈日照射,可是密不透風,汗水已濕透了他的衣衫。

江南軍的戰力實在是太弱了,居然任由一群喳喳呼呼的小挫子耀武揚威。曾經率領邊軍和伯顏可汗手下大將博達爾模、迄林達達浴血奮戰的何炳文實在難以想像,這群軍備不齊、補給全無、孤軍作戰的倭寇,如果碰上他帶領的邊軍隊伍,會是種什麽下場。

奈何倭寇所為不過是劫掠錢財,他們在大明疆土上是不可能站住腳的。而韃靼人卻對中原虎視眈眈,京師就在燕山腳下,朝廷決不可能將邊軍調往江南,所以小小倭寇竟然肆虐沿海六省,攪得到處烏煙瘴氣。

“聽說在恩公楊大人統領下,自山東、江蘇、浙江路往南捷報頻傳,如今隻有福建連打敗仗,這回阮大人總算硬氣了一把,敢叫人出兵與倭寇對戰,我這一仗一定要贏。要打得漂漂亮亮,全殲倭寇!如果阮大人能因此鼓起作戰的勇氣,一改福建全省的抗倭局麵,從而為楊大人解憂,我也算是報答了恩公救命之恩了。”

何炳文想到這裏,扭頭看了看周洪派來的那幾個水師將領。由於嫌熱,他們不止脫了甲冑,便連軍衣也脫了下來,正坐在後邊草坷裏悄悄地聊著天。

何炳文輕蔑地一笑:這些將領自己都吃不得苦,不能以身作則,他們的軍心士氣可想而知。周洪把他們打發來,想必是為了給水師爭一份功了,爭就爭了吧,當初要不是我貪功冒進,何至於中了韃子的埋伏?朝中無人,做人還是低調點好。

他不由想起出兵之前阮大人和汪知府對他說的話。

阮大人說“炳文呐,咱們福建連吃敗仗,再這麽下去,恐怕總督大人會責怪我指揮作戰不力呀,可是你也知道,咱們的水師不太爭氣,指望不上他們呐。如今有一股洗劫了金華的倭寇,人數甚眾,足有三千多,他們穿上自金華府庫中繳獲的官兵衣服,一路堂而皇之地南下。由於他們軍中有熟悉漢話和軍製的假倭,所以扮得維妙維肖,竟然騙過了沿途州縣和衛所官兵。他們進入仙霞古道因為冇有通關諜文而強行闖關,殺死了守關的一所官兵,有個機靈的士兵裝死瞞過他們,這才飛馬搶在他們前邊趕來報信。炳文呐,這是個好機會,倭寇還不知道行藏敗露,要是能趁機儘殲這夥倭寇,我們在總督大人那兒也有個交待,本官想來想去,隻有派你去才能放心得下,事成之後本官保舉你為泉州參將兼遊擊將軍,你看如何?”

阮大人話音剛落,汪知府已眉開眼笑地拱手道:“恭喜何將軍,阮大人對這一戰是勢在必得,特意撥了‘霹靂雷火炮’八門,助你一戰功成。嗬嗬嗬,將軍為福建立下首功,前程何止一個參將?跟著阮大人,早晚是一方封疆大吏。嗬嗬嗬,對了,我的小妹一直仰慕將軍的威名,常說福州城內四萬官兵,頂天立地的大將軍唯你何遊擊一人哪!聽說何將軍如今孤身一人,尚未續絃,等你凱旋歸來,本官想請阮大人為舍妹作媒,你我兩家結為秦晉之好,還望何將軍不要嫌棄。”

汪家的伊人小姐?何炳文想到她頓時不寒而粟,身上馬上涼快了許多。

汪知府的小妹汪伊人,如今年方二十一歲,聽說容貌極美。她是嫁過人的,可惜夫家短命,如今一直住在孃家冇有再醮。按說以何炳文的年紀和汪知府的地位,能續絃娶這麽個年輕美貌的大家閨秀,也算是門當戶對。

問題是閩地男風極盛,因之婦人間結‘手帕交’的也極多,聽說這位伊人姑娘和一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夫人走得極近,彼此結‘手帕交’,按歲數在那幫婦人中排行第九,人稱小九妹。

何炳文來自北方,北方的民風相對質樸一些。他實在無法接受一個常常和同性假鳳虛凰的女人當夫人,出於這位伊人姑孃的作派,他隻能對汪知府敬謝不敏了。

隻是……他想到自己當時一口回絕,汪知府難看的神色,心裏不由猶疑起來,自己的藉口說得夠婉轉了,他的臉色為什麽那麽難看?好象阮大人也有些不開心……

“不想那麽多了,隻要打好這一仗!隻要把這一仗打好,替阮大人立下一份大功勞,相信他也不會難為自己。”何炳文想到這裏,吐掉手中的草葉,緩緩站起身,向峽穀中望去。

遠遠的,一隊官兵從峽穀深處走來了,峽中古道雖不甚寬卻修整得很是平坦。平坦的土路上叢生著低矮的荒草,大隊人馬行進起來一覽無遺。

何炳文精神一振,低喝道:“打起精神,倭寇來啦!”

四周的官兵立刻緊張起來,坐在樹下乘涼的幾個水師管領顧不得穿上衣甲,也急急忙忙提著刀衝了過來,借著搖曳掩映的樹叢向峽穀中望去。

馬隊、車隊行進,車輪轆轆,馬嘶嘯嘯,隻是由於峽穀兩旁枝椏橫生,大軍偃旗息鼓,旗幡都捲了起來。

何炳文冷冷一笑:這夥倭寇扮得果然似模似樣,開道的官兵刀槍耀眼,隊列森嚴,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們的底細,就算對麵相逢,怕是就連自己都要被他們瞞了過去。

水師千戶嚴虎弟迫不及待地道:“快,引燃火炮,擂石、弓箭手準備!”

“吱呀呀”一陣響。弓絃聲令人心驚膽寒,一枝枝狼牙利箭搭上了弓弦,這樣的重箭勁弩,就算對方身穿重甲,也絕對可以透體而入,象鐮刀割草一般連人帶馬頃刻間射倒大片。

“統統住手!”何炳文厲聲低喝:“混帳,他們還在遠處,此時開炮射箭,後隊的倭寇勢必遁入山林,再想抓他們就難了。待倭寇前隊出了穀口,再聽我號令,違者,斬!”

何炳文的軍紀甚嚴,官兵聽令立即鬆了弓弦,重新伏低候命。嚴虎弟漲紅了臉怒道:“何大人,阮大人將重任交給你,你怎可如此畏敵怯戰?如是等他們到了穀口再發動襲擊,有人衝出去怎麽辦?”

何炳文翻了翻白眼:“一群瞎指揮的白癡,當初在雞鳴驛,劉公公和葉禦使也是這套詞兒,可是身為主將真出了事倒黴的卻是老子,這群蠢貨懶得理會他們,等打了勝仗有了戰功可撈,他們也就不會計較了。”

想到這裏何炳文黑著臉哼了一聲,毫不理會地轉過頭去,低聲命令道:“誰也不要弄出聲響,靜候倭寇靠近。大炮裝填緩慢,這先發的八炮,我要轟得倭寇陣腳大亂!”

嚴虎弟有些著急,周洪的密令就是要他們監視著何炳文,務必要督促他搶先開炮造成既定事實,欽差的儀仗與普通大軍是不同的,如果山下的明軍走近了被他看出破綻可怎麽辦?聽提督大人的意思,此人似乎並非絕對可靠呀。

荊離也是周洪的心腹,在場將領中以他品秩最高,見嚴虎弟被何炳文嗆了回來,他揹負雙手,冷冷地道:“何遊擊,本官負有督戰之責,我命令你立即開炮,否則軍法從事!”

何炳文緩緩起身,雙目微微地眯了起來,也寒聲應道:“荊大人,佈政使大人的命令,是儘殲倭寇,此戰是由我指揮,戰不戰是你督戰使的責任,何時戰卻是下官份內之事了,勿需操心!”

荊離手指在背後動了動,兩名將校“嚓”的一聲就欲拔刀出鞘,雪這的刀鋒剛剛拔出一半,何炳文近前六名弓手霍地抬弓舉箭對準了他們,兩人鋼刀拔出了一半便僵在那裏。

何炳文大怒:“這些水師將領打仗不行,內訌倒囂張得很,竟然要對我動刀。”他上前一步,森然道:“此地,我纔是主將,這仗怎麽打,鄙人說了算!軍令如山,非同兒戲,要打濫仗等回了福州,我一定奉陪!”

雙方劍拔弩張正僵持不下,嚴虎弟見山下明軍前隊已浩浩蕩蕩趕到山腳下,急忙打圓場道:“諸位都是為了完成阮大人的命令,何必刀兵相見呢?倭寇已經到了山腳了,何將軍快快下令吧!”

何炳文冷哼一聲,轉臉望去,隻見前隊約一千名官兵已走到穀口,可是中卻冇有緊跟前隊,兩支隊伍隔著半裏多地。如果開炮轟擊前隊,中軍的倭寇一定來得及反應,他們可以迅速退回古道深處,或者立即向兩側密林隱冇。而那裏埋伏的官兵並不多,很難達到全殲敵軍的效果。

何炳文緊張地盤算了一下,如果靜候中軍過來,前隊一千名倭寇一定可以搶在洪水到達前逃出去,以他們的戰力,立刻就可以成為一支禍害一方的隊伍,要循蹤剿滅十分困難,如果儘殲前隊倭寇,放洪水堵住穀口,倭寇唯有轉頭向回走。這條古道是浙閩之間唯一的通道,他們的糧草就算夠大軍往返之用,那時浙江軍方必然也已得了訊息銜尾追來。

想到這裏,何炳文厲聲說道:“快,左手第一門炮,炮口對準穀口,馬上放炮。其餘火炮對準前隊倭寇,第一門火炮一響,其餘火炮、擂石、弓箭一齊發射,務必全殲這股探路之敵!”

荊離和嚴虎弟等人聞言相視一眼,臉上都露出陰險的笑容,後邊兩個校尉也嚓地一聲還刀入鞘,站開了半步。

何炳文的兵果然訓練有素,他一聲令下,立即衝過去幾個士兵,扯開大炮上的草衣,將炮口緩緩移向峽穀穀口,火摺子點燃了引線,令人恐怖的“嗤嗤”聲隨著一線火花飛快地燒向炮口……

※※※※※※※※※※※※※※※※※※※※※※※※※※※※※※

福州城東城門處警衛森嚴,兩排官兵持槍佩劍,遠遠站出半裏地去,寄居在城外的逃難百姓被遠遠地趕開不許靠近。一個穿著鵪鶉補服的文官和一個海馬補服的武官立在城門外遙遙地看著遠方。

遠遠的一隊人馬行來,個個都是一身短打扮、腰間佩著刀劍的武士,看起來象是鏢局的趟子手,走在最前邊的是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魁偉大漢,那闊口濃目和粗壯的身材,站在相對纖弱的南人士兵麵前,令人望而生畏。

陪在他旁邊的那個青年漢子看著就順眼多了,一副笑吟吟的麵孔,長相英俊、身材修長,腰間佩了一把狹長的利刃。

“鵪鶉”和“海馬”見那三十多人走到近前,急忙迎上前去陪著笑臉道:“兩位,呃……不知兩位怎麽稱呼?”

青年武士彬彬有禮地雙手扶膝,行了個標準和倭人禮節:“在下佐佐木春介。”

絡腮鬍子輕蔑地看了兩上官員一眼,用生硬的漢話道:“我是宮本熊二,你們的佈政使大人呢?為什麽不來迎接我?”

兩個官兒一聽這個嚇人的大漢性宮本,估計和縱橫福建的大倭寇宮本浩說不定還有親戚關係,連忙討好地道:“啊!兩位武士先生快快請進,我們佈政使大人就在城頭上恭候你們呢。”

宮本熊二不滿地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地向前走去,佐佐木則仍是一副好脾氣,笑吟吟地陪在他的身邊。一隊武士走到城門前,“鵪鶉”恭順地道:“兩位武士先生請上城樓,呃……你們的人……”

“哈哈哈哈……”宮本熊二放聲大笑,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混蛋!我的人當然要跟我進去,嗯?你們的,這麽多兵,難道還怕我們這幾個人?”

“這……”文官臉上極是為難,那武官踮起腳尖向遠方看了看,急忙道:“請進,請進,請貴武士的人都進城!”

宮本熊二不客氣地一把推開他,挺胸腆肚地進了城門,對隨進城來的三十名武士不在乎地道:“守在這兒,我們很快就下來。”說著向佐佐木一揮手,也不用明廷官員帶路,徑向城樓上走去。

三十名武士齊齊哈依一聲,紛紛就地盤膝而坐,為了掩人耳目,他們佩的都是中原的狹鋒單刀,這時一個個將單刀橫在膝上,旁若無人,這番舉動令明軍又敬又畏,數百官兵無人敢與靠近。

那武官急急向城外官兵喊道:“快快,統統回城,拉起吊橋,關城門!”

城樓上,阮大文和周洪正惶惶相對,阮大文怒氣沖沖地道:“混帳、混帳,宮本浩實在貪得無厭,我給了他六艘艦和足足六萬兩白銀呐,到現在庫銀還差著三千兩冇有補足呢,等到楊淩一死,我們上下打點,疏通關節還不知要花多少銀子,他居然又來討要錢糧,我真恨不得……恨不得……”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冇柴燒,死咬著咱們的不過是一個楊淩而已,他在朝中的政敵還少麽?隻要他一死,朝中被他打壓的一派就會趁機劃攻訐他,他的同黨就會互相爭奪他留下來的那向個肥缺。誰還顧得上咱們?大不了換個地方繼續作官,一年兩年的功夫,咱花出去的銀子就回來了。大人,小不忍則亂大謀呀,宮本浩攻城掠地,勢如破竹,咱們的福州城守得住嗎?何況他現在有了六艘戰艦,數十門大炮,更是如虎添翼,真把他惹惱了,大軍殺返回來,來個屠城,咱們的項上人頭和便宜老小的性命能保得住嗎?”周洪連忙勸慰著。

“哼!”阮大文看看周洪,又瞧瞧翟青山,恨恨地坐回椅上。

這時外邊親兵喊道:“報!大人,客人到了。”

阮大文一驚,不由站起了身子,周洪“噓”了一聲,連忙滿臉陪笑地迎了出去。兩個倭人進了城樓,傲然看了三位福州城的最高官員一眼,也不等相請,便大搖大擺地去上座坐了。

雙方通了姓名,鬍子倭人嘿嘿一笑,口音生硬道:“你們,我們主公要的糧食準備好了麽?”

阮大文忍著怒氣道:“宮本先生,為了避免衝突,本官冒著奇險贈予你們六艘戰艦和六萬兩白銀,你們答應放過福州,逐漸移師廣東,怎麽又出爾反爾,再次來向本官索取錢糧,我這裏可冇有金山銀山。”

“混帳!”宮本熊二一拍桌子,跳起來大發雷霆。

佐佐木春介忙打圓場,用一口流利的漢話笑吟吟地道:“阮大人,我們主公非常欣賞你們對我們的關照,本來也不想再打擾你們,可是……要知道,我們有銀子現在也無處去購糧,可是數千勇士要吃飯,怎麽辦呢?嗬嗬嗬,你放心,我們主公吩咐過,有了戰艦和銀兩,我們準備向澎湖、夷洲一帶轉移,尋找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大人所管轄的地方,我們是一定不會再來冒犯的。可是這一路上總要有糧草嘛,隻要佈政使大人再交出一千擔糧草,我們的大軍立刻離開福建。哈哈哈哈,大人,你可以就此向朝廷稟報,閩境之亂已全部靖平,六省之中你們首先平定疆域,這份首功少不得一份大大的賞賜,我們各取所需,各有所得嘛,嗯?”

“一千擔糧草,你們就離開福建?”阮大文聽了又驚又喜,現在六省皆是欽差總督楊淩的轄區,處處都有倭寇行動,如果欽差在自己的戰區中伏而死,朝廷可不能把一切責任歸糾於他,但是一番責罰貶謫卻是免不了,那時不免又要多花自己的私房銀子。

如果給他一千擔糧草,一則可以送走這個掃把星,二來欽差在伏而死,自己卻取得大捷,平靖福建全省,到那時誰還敢追究他的責任?六省抗倭官員中他可是立了頭功呀,說不定……說不定這欽差總督的空缺,皇上會順手就戴在自己頭上。

阮大文想到這兒轉怒為喜,連忙問道:“些許當真?你們……你們隻要收了一千擔糧草,馬上移師離開福建?”

宮本熊二咆哮道:“你不相信我們的話麽?我們武士是說二不一的!”

阮大文聽了這粗人的話,心中更信了幾分,他連忙喚過翟青山,囑咐他去找知府汪飛淩,趕快命民壯押運一千擔糧草過來,戰場上耗費米糧天公地道,這一千擔糧食大可做帳寫給了前線的官兵,乾脆就說給了楊總督已全部戰死的那支千人隊,那更是死無對證,這簡直是老天送來的機會呀。

翟青山聽了阮大文的計策,也不由喜上眉梢,連聲答應著去了。

周洪陪笑道:“宮本先生,佐佐木先生,呃……你們在河邊停的有運糧船吧?一會兒民壯運糧到了,還要麻煩你們扮成抽調來押運糧草的民壯,我會派我的親兵護送你們趕到河邊,還望你們信守承諾,早日離開閩境呀。”

宮本二人連聲答應,過了半個時辰,民壯押運著糧草大車小車地趕往東城,阮大文匆匆趕出去,裝模作樣地對那些民壯和官兵道:“前方戰事緊張,現在泉州衛所派人來運糧草,你們趕快將米糧送到河邊運糧船上,不得延……”

他話未說完,一柄雪亮的鋼刀已架在他的頸上,阮大文駭然扭頭,見是滿臉鬍子的宮本熊二,不禁驚道:“你……你這是做什麽?我已依約付糧,你敢動本官,你也休想離開福州。”

站在他旁邊的周洪也被佐佐木用刀柄狠狠地搠了一下,疼得蹲伏在地,剛剛走上城樓的汪知府和翟禦使驚訝得不知所措。

佐佐木一腳將周洪踹翻,靴尖用力踩著他的脖子高聲向城下喝道:“統統不許動,杭州水師千戶韓武,奉旨打劫!”

他話音剛落,城下三十名盤膝而坐的士兵霍然躍起,迅速守住了左右兩側通往城樓的要道,右手提刀,左手虛抬,袖筒中烏沉沉的分明是機弩發動的梅花弩箭。

汪知府渾身亂抖,麵如土色地道:“你們是杭州水師?奉……奉旨打……打劫?”

“正是!”韓武從懷中掏出一麵黃綾,迎風抖開,厲聲喝道:“阮大文、翟青山、周洪、汪飛淩通敵資敵,當誅!爾等身為士卒,聽令行事,聖上不予追究,立即放下刀劍聽候發落!”

城下的兵一見四位大人皆在人家手中,早就慌了手腳,何況城下還有運糧的兩千民壯,眾目睽睽之下誰敢造反?有一個乖乖放下了兵器,立刻就有一群人爭先恐後地丟下了刀槍,地上頓時扔了一片刀矛槍盾。

韓武向阮大文嘿嘿一笑,說道:“本官奉旨打劫你的項上人頭,阮大人,請接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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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人斬

火炮撚線“哧哧”地燃燒著,火花的衝力讓引線在烏沉沉的火炮管上輕輕地跳躍著,何炳文遺憾地向峽穀中迤迤而來的中軍看了一眼,這一眼望去他陡地睜大了眼睛,失聲道:“玄黃團龍旗?”

峽穀中的第二股軍隊正向穀口走來,官兵們刀槍如林,旗貼曼卷,可是當中一杆大旗雖然為了躲避樹枝歪歪斜斜的,而且由於冇有風,旗麵低垂,便那明黃色的旗麵,和隱約露出的金鱗龍爪,分明便是天子貴胄和欽差大臣出巡時纔可以攜帶的玄黃天子團龍旗,以彪柄其煊赫的權威。

何炳文大吃一驚,立即喝道:“滅了火線,不許開炮!”

何炳文說著已一個箭步躍過去,半空中腰刀橫空揮出,“鏗”的一聲劈在炮身上,激起一片火花,半截斷撚落在草叢中猶在“哧哧”燃燒。

何炳文驚出一身冷汗,高聲叫道:“統統不許動,看清楚些,他們……他們怎麽有天子龍旗?”

這些兵一輩子也冇見過什麽天子龍旗,哪知道遊擊將軍在說些什麽,炮手們持著火白子一個個愕然四顧,弓弩手已將硬弩上了弦,手指扣在扳機上,聽見大人喝令下意識地將箭鋒朝天,茫茫然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荊離一看要露餡,急道:“倭寇就要走出山穀,你敢畏戰畏縮?馬上開炮,聽到冇有,違抗軍令,統統殺頭!”

嚴虎弟一個箭步竄到另一門火炮前,一把從士兵手中搶過火把,就要點燃引線。何炳文一見疑心大起,倭寇就算從金華剿獲大量官衣和武器,也斷冇有得到天子玄龍旗的可能。

如今沿海六省隻有一個欽差,那就是楊淩楊大人,其他曾來江南的欽差,返京時此旗也是要上繳的,哪裏來的天子龍旗?他們如此倉惶失措,象是擔心倭寇逃掉?

何炳文厲聲道:“住手!”他反手一擲,手中鋼刀刷地一聲摜了出去,這一刀誌在阻止,不想傷人,是以射向嚴虎弟身前,鋼刀擦身而過,“噗”地入土半截,刀柄微顫不已,把嚴虎弟嚇得倒退一步,一個趔趄幾乎跌倒。

何炳文跟著衝了過去。身旁一個親兵隻覺腰間一輕,佩刀已被何炳文握在手橫刀當胸,護在炮前,威風逼人地喝道:“你們乾什麽?山下軍中持有天子龍旗,本官要查個明白才能分清敵友,誰敢妄動?”

他一掃荊離等人,森然道:“本官要查個仔細,山下的人如果真是倭寇,我滅了中軍立刻追擊前隊倭寇,決不容他們擾亂福建地方,但此刻敵我未明,萬萬不能妄動。諸位將軍,對不住了。看住他們!”

何炳文一聲令下,身邊親兵“嗆”地一聲鋼刀出鞘,呼啦啦散開一個半圓將荊離等人團團圍住,何炳文轉身道:“通知後隊收攏,阻止中軍逃跑,馬上……”

他正吩咐著,荊離已急出汗來:一俟何炳文和山下取得聯係,勢必真相大白,那時殺身之祝就要臨頭了,隻有殺了何炳文,設法掌握他的軍隊做生死一搏了。

荊離想到這裏,將肋下佩刀解下丟給身邊將校,冷笑著走向何炳文道:“哼!本官隻是怕倭寇逃出埋伏,你如此膽怯,回去後我定向阮大人和周提督告你一狀!”

他手中冇有兵器,而且雖說不相統屬,可是他是參將,官職要高於何炳文,那些親軍隻將刀鋒隨著他移動著,也不敢過分逼迫。荊離走到何炳文身旁兩步遠,忽然加快腳步急奔過去,一柄明晃晃的短刃也自袖筒中摸了出來,口中尖喝道:“何炳文臨陣畏戰,奉阮大人令,殺!”

他擺著官威驕橫地逼近時,何炳文眼角餘光便注意到了,隻是萬萬冇想到他在自己親兵包圍下居然還敢逞凶,危急中急忙地一側身,刺向後心的一刀“嚓”地一聲紮在肩膀上,順著甲葉子刺了進去,臂上頓時一片殷紅。

嚴虎弟幾人都是周洪死黨,明裏為官、暗中為盜,做儘了喪儘天良的事,一旦欽差走趕到福州,他們的惡行難以遮掩,個個都夠砍頭的,所以一見荊離動手,一齊擎出兵刃就要撲上去。

荊離一刀冇要了何炳文的命,拔刀再刺,何炳文已疾退了開去,他是在戰場上浴血征殺多年的老將,殺伐果斷,生死存亡之際哪有那麽多顧忌,立即厲喝道:“陣前行凶,謀刺主將,給我放箭!”

那些弓箭手聽慣了何炳文的軍令,令行禁止從不敢違逆,這時心裏明知這幾個人也是朝廷的高官,不是他們得罪得起的,但是何炳文一下令,他們下意識地移臂、下沉、鬆弦,這隻是一刹那的事,心裏還想著不能動手,手指已自弦上移開。

弓弦乍鳴,二十餘枝百步內可以貫穿重甲的狼牙利箭發出破風利嘯,“嘣嗡……”弓弦顫鳴,勁矢猶如雨打殘荷,“噗噗噗”一陣刺肉入體的悶響,荊離胸口中了四箭,利箭穿胸,鋒簇從後背透了出來,帶著他倒飛出兩步,重重地摔在地上。

舉著鋼刀張牙舞爪地撲上來的嚴虎弟等人身上也橫七豎八地釘滿了利箭,嚴虎弟瞪著一雙不敢置信的眼睛,死死盯著何炳文,半晌才緩緩癱在地上。

到了此時,何炳文心中已有九成把握斷定其中必有詭異,他捂著滴血的手臂,轉頭再向山下望去,峽穀裏中軍已經走近了,那絕對是欽差的全副儀仗,一陣微風吹過,天子玄黃團龍旗旁一麵墨綠色的大旗展開,上邊赫然是一個“楊”字。

何炳文心裏一驚:天呐,難道山下竟是……竟是楊大人的軍隊?

何炳文到底是沙場老將,驚而不慌,他沉聲喝道:“重炮、弓弩、擂石做好準備,聽我號令行事。溫百戶,放響箭令山下軍隊停止前進,原地待命!”

※※※※※※※※※※※※※※※※※※※※※※※※※※※※※※

欽差大臣、六省剿倭總督、威武侯、柱國龍虎上將軍楊淩趕到福州已經三天了。楊淩一到福州,就入住佈政使衙門,全麵接管福建所有軍務、政務。但是三天來,福建軍、政各方官員他一個不見,弄得這些官員淒淒惶惶。自己呆在家裏不敢出門,就使喚家丁親兵滿城遊走,到處打聽小道訊息。

“佈政使阮大文、水師提督周洪、巡按禦使翟青山、福州知府汪飛淩私通倭寇、謀刺欽差,一體拿捕,關入大獄了。”

“四位大人的家,全被官兵包圍了,聽說所有人等一概不許出入。”

“聽說遊擊將軍何炳文這兩日忙忙碌碌,整天出入欽差行轅呢。”

“此話當真?”一聽了這訊息,隻要和何炳文有過一麵之緣的、點頭之交的,全都備了厚禮,蜂擁到何府探聽訊息,一時何府車水馬龍,何遊擊聽了訊息乾脆躲在佈政使衙門不回去了。倒把他一向清閒的老家人忙得不可開交。

隔天又聽說負責軍政、民政、民壯、錢糧、軍械各個方麵的首要官員一一被叫到欽差行轅。各自歸屬的官僚們趕忙又早早地跑到這些大人家裏等候訊息,隻是這軍政各路大員一個個就象吃了啞藥似的,一從欽差行轅回來,馬上就成了鋸嘴葫蘆,無論私交多好,任你如何詢問,他們就是一言不發。

他們隻是聽說,總督大人剛剛進城,就令人飛馬通知因為避戰退往古田、順昌、三明一帶的七衛兵馬共計四萬餘人星夜趕往福州,三日後淩晨時分未到的,請天子劍斬首。

從這訊息,他們才隱約揣摩出第四日總督大人必有所舉動,所以第三日所有官員便將自己所轄有關軍政、民政、稅政、法政等方麵的資料背得滾瓜爛熟,以候總督詢問。

果然,當晚所有官員接到命令,次日一早在佈政使衙門,所有軍、民、法、稅等司六品以上官員唱名報進。

第四日一早,楊淩早早洗漱停當來到前衙,半夜三更就趕來等候覲見的文武官員已沸沸揚揚堵住了衙門口兒。

大堂上靜悄悄的,楊淩坐在紅日出海、仙鶴飛翔的畫壁前麵,蟒袍玉帶,麵沉似水。

他一路行軍麵下,走在路上越想越覺不夠妥當,自負責六省剿倭以來,他一直坐鎮蘇州,從未蒞臨其他省份親自指揮,如今福建官員犯下如此滔天大案,正是作賊心虛的時候,聽到訊息會不會狗急跳牆,急著湮滅一切罪證?

而且錦衣衛的訊息隻是一麵之詞,如果冇有其他物證,一省軍政大員是想殺就殺的麽?有鑒於此,楊淩和蕭橫江、羅顏等幾員將領研究一番,決定派韓武、劉大棒槌冒充倭寇,再去敲詐一番。

阮大文既然畏倭寇如虎,而且他仇盼倭寇早離閩境,以免暴露自己資敵的罪證,那麽就極可以上當,從而將他們一舉拿下,人臟並獲。於是楊淩命劉大棒槌率一路親軍趕往水師,與韓武匯合從水路去福州。

楊淩雖想到阮大文等人若猜出自己用意,必然謀劃應對之策,可是卻萬萬冇有想到他們窮途末路,竟敢動用軍隊謀殺欽差。所以大軍趕到越山峪時,他隻是見地勢險要,出於謹慎才令前軍、後軍拉開距離,根本冇有想到在明軍的重要關隘、兩省之間唯一的古驛道上遭遇埋伏。

要不是他昔日一語救了何參將,陰差陽錯使他成為今日的伏兵將領,就算他冇有事,行軍在前的一千鐵衛也要在大炮、勁弩和洪水的攻擊下全軍儘冇了。

因此楊淩心中實是恚怒莫名,這兩日調來各方重要官員,對福建一省的軍務、政務、官員情況進行了瞭解,那超乎他想象的糜爛**,更是令他怒髮衝冠,看來如果冇有和劑暴風驟雨般的猛藥難以清掃閩境的頹廢局勢了。

想到這裏,他眸中帶著殺意,冷冷地看了看鴉雀無聲的大堂,沉聲喝道:“來人,擊鼓聚將!令所有官員按品秩唱名報進!”

堂下戰鼓轟隆隆地響起來。兩行戎裝整齊的長槍兵、刀兵站得筆直,從大堂一直排到衙門口,一片肅然靜穆。

最先唱名告進的官員是文官。依著品秩,這些官員們整理衣冠,在兩行凶神惡煞般的官兵注視下戰戰兢兢步入大堂。楊淩麵前擱著一卷花名冊,進來一個便勾挑一個,每當聽到事先已做了記號的官員名稱,楊淩便頭也不抬地說道:“拿下!”

立即便有兩名小校猛撲上去,將那不知所措的官員按住,押到一旁的側房。楊淩隨即用毛筆橫著一劃,將那人名革去。站在大堂上的官員一個個心驚肉跳,他們敬畏地看看一派斯文的楊淩,再看看慘嚎著被拖下去的同僚,心中一種喜悅油然而生:死道友,莫死貧道,看來自己是闖過了這一關了。

待文官全部進入佈政使衙門,左側的文官們已經一直排到了大堂外邊。這些人中有三四品的地方要員,可是人人都冇有坐位,所有的人都畢恭畢敬,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該武官告進了,楊淩揮手製止了一下,移目望向筆直地站在一旁的蕭橫江,低聲問道:“七衛兵馬都趕到了?現在情形如何?”

蕭橫江欠身低聲道:“是!七衛官兵都安頓在西城外紮營,七座大營互為牽製,軍中很是安靜。何將軍的人馬已封鎖了四城,七衛指揮使既敢坦然進城,看來阮大文等人招供屬實,除了他的水師,陸地衛所雖然軍紀敗壞、貪腐成風,倒還冇有敢通敵為匪的。”

楊淩點點頭,肅然道:“本官心中有數,叫他們告進吧。”

楊淩一來就已控製了停泊在附近內河的水師。水師官兵擁有巨船利炮,適於海上作戰,他們的陸戰兵器配備的有限,陸戰能力更是極弱,楊淩派鐵騎突襲,水師幾位主要將領或在城中、或在越山峪被殺,群龍無首之下很快便被製服。

從這兩天瞭解情形看,福建水師兵源極是複雜,那些將校官兵有從衛所調去的世襲軍兵、有招撫的山賊、水匪,這些牛鬼蛇神摻雜其中,水師軍紀極其敗壞。

從這兩天內廠番子從周洪那裏拷問出的情報,水師有時在海上巡邏遇到形單影隻的海船,大海茫茫、天地無邊,朝廷和律法對他們的約束力淡到了極點,這些官兵就會扮海匪,乾脆劫船掠貨,將所有船員殺死拋屍大海,其行徑比真正的海盜還要凶殘。

這些涉案的將領和那些涉及屠船的匪兵楊淩已按圖索驥,全部抓了起來,七衛的將領雖然**無能,但是冇有犯下這種滔天罪行,這令楊淩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這些官雖然不爭氣,可真要殺光了,又用誰來指揮那些兵?

倭寇的凶殘,已經把這些兵的勇氣和膽魄打冇了,一個冇有軍心、冇有士氣、冇有軍魂的軍隊,縱然士兵的體魄並不比敵人薄弱、武器不比敵人落後,又怎麽能打仗?

敵世用重典!既然倭寇用血腥和死亡把這支軍隊嚇成了行屍走肉,楊淩就準備用一場腥風血雨把他們喚醒過來。隻要他們敢去麵對倭寇,敢對著敵人揮舞兵器而不是遠遠的一照麵就掉頭逃跑,那麽就成功了一半。

武將中被現場抓捕的不多,不過儘管如此,這位總督大人的狠辣手段也讓在場的文武官員心中凜凜,大堂上一片靜默,隻有蕭橫江低沉的嗓音在大堂上迴盪。

蕭橫江先向文武官員公佈了阮大文等人以軍資賄賂倭寇,事發又謀殺欽差的罪行,以及方纔被拿下的官員涉及其中的罪狀,隨即楊淩便起身宣佈對合省官員的任免。

做為戰時總督,他有權任免所轄軍政各級官員,不過這些官員職銜上都有一個“代”字,得稟明皇上,由吏部頒發正式任命。

福建水師由韓武全麵接管,暫代水師提督一職,陸軍中目前召見的七衛和原來駐守福州的三衛、目前正在偏南駐守的六衛共計十六衛以及五個遊擊將軍的兵馬,暫設福建剿倭總兵一職,由何炳文任總兵。

總督府暫遷福建,由楊淩兼任福建佈政使。並任命福州通判劉遜任知府。

隨即便由新任總兵何炳文對所有將領部署軍事安排。

全體官員被楊淩這般大刀闊斧的改革和閃電般的安排弄蒙了,隻能努力吸收著所有的資訊,聽著實際上來自這位年輕總督授意的部署。

楊淩的表現太奇怪了。對於犯案眾官員的處置他一字未提,這般大動乾戈把所有高能官員調來,當場抓捕了一批官員,隨後對於百官冇有任何動員、冇有任何安撫,就那麽坦然地開始下達作戰命令,好象所有的官員都是他統屬多年的部下一般。

這是坦然和自信,亦或是毫不經心?總之,一個怪異的、令人摸不透脾氣的欽差總督,開始令眾官員產生一種莫名的敬畏和壓迫感。

何炳文朗聲公佈整體的軍事部署,兵力的重點安排,各衛官兵需要分別鎮守控扼的各水陸軍事要隘和需要他們完成的戰略目標,以及兵馬集結、開進、鏖戰、撤退等種種詳儘部署,這一通忙,從太陽尚未升起直到日當正午。文武百官都饑腸轆轆,何炳文才部署完畢。

楊淩拂袖而起,淡然問道:“需要各衛將領完成的任務,和文官們需要配合的事項,都記住了麽?”

目光掃視了一圈,眾官員不敢出聲,隻是齊刷刷點了點頭。楊淩展顏一笑,說道:“很好,沿海六省用兵,倭寇已節節敗退,被我們俘獲的倭寇及其家眷,已有數萬人之眾。如今,福建、廣東的倭寇已是窮途末路,隻要我們將士用心,平亂指日可待。諸位記住,如今福建軍政第一要事就是平倭,諸位大人早早回去準備,明日一早七衛官軍開拔赴前,本官坐鎮福州,等著為各位將軍向朝廷請功領賞!”

總督大人轉身回了內衙了,文武官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愕然半晌才一轟而散。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們對於總督的安排倒是不敢含糊,調集民壯的、準備糧秣的、整頓軍隊的,個個都拿出了一番姿態。

但是文武官員心中都各有計較,擼胳膊挽袖子扮英雄好漢,誰都做得到,到了前線是真用力氣打還是敵東我西虛張聲勢,誰又管得了?積極備戰的姿態中,是一雙雙觀望的眼睛。

※※※※※※※※※※※※※※※※※※※※※※※※※※※※※※

下午,形勢就急轉直下,一隊隊鋼刀出鞘的士兵開始出現在大街小巷,對阮大文以下一百二十八名文武高官抄家開始了。福州城內處處哭聲,披枷戴鎖押入大牢的犯官家眷絡繹不絕。

與他們比鄰而居的福州大小官員站在自家院中偷偷望著,一個個心驚肉跳。還不到傍晚,各種小道訊息就通過他們的家人和街坊鄰居傳入耳中:各級犯官充軍的充軍,應枷送京城的打入囚車,長長的囚車隊伍開了西城就在七衛軍營中堂而皇之地穿過,直奔京城。

次日一早,七支衛所兵整隊完畢,福州守軍開了城門放他們穿城麵過,直奔沿海前線。七衛將校在馬上,忽然發現東西城門之間這條平坦寬闊的青石板路已被衙役、巡檢、民壯們封鎖,街頭不見一個百姓,而道路兩旁每隔幾步便跪著一名囚犯,身後站著一名按刀而立的軍中健卒。

這些囚犯從筆直的西城門兩側一直跪到東城門,雙手倒縛,嘴上綁了布條,行至四條大街匯聚處的十字路口,赫然見到四解搭立的高台上,跪著的是福建一省的軍政最高官員:佈政使阮大文、水師提督周洪、巡按禦使翟青山和福州知府汪飛淩。

將校和官兵不由放輕了腳步,緩緩行在街道上,隻聽到馬蹄聲和車輪轆轆的聲音。

忽然,隻見有數名騎馬的官兵手舉令箭策馬疾馳於道上,揚聲大喝道:“傳總督大人將令,人犯就位,驗明正身!”

立即,持刀立在人犯背後的官兵們齊聲迴應:“回稟總督大人,一千一百二十五名死囚,全部驗明正身,靜候命令!”

七衛將領臉色頓變,“一千一百二十五名死囚?”除了洪武、永樂朝,何時有過這樣大的手筆,何人有過這樣的膽魄,一聲號令,千顆人頭落地!

遙遙的,三聲號炮響起,有人高喝:“鳴炮行刑!斬~~~~~~”

悠長的“斬”字從行進的官軍身旁悠然而過,路兩旁“唰”的一聲,鋒利的鋼刀一齊舉起,耀出一片森然的光芒。

怵目驚心的一千多道閃亮的弧線劃下,一千多道熱血濺上半空,一千多顆人頭滾落到他們腳下,空氣中頓時瀰漫著一股濃鬱的血腥之氣。

數萬士卒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陡然匯聚成“嗡”然動心的氣浪,七衛指揮使們忽然省起:楊淩那支孤立無援,至死無人逃生的千人戰隊,恰好正是一千一百二十五人。

屍橫遍地,血流成河,四萬大軍倒卷旗幟,踏著一腳鮮血走出了東城,凶煞之氣直衝九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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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客來訪

福建佈政使衙門的簽押房內一片忙碌,佈政使司、按察使司、知府衙門、總兵府統統搬了進來,楊淩來了個戰時合署辦公。簽押房打通了左右兩間會客室,幕僚師爺們濟濟一堂,各種公文的報送都不敢稍加延誤。

籌措足夠的糧秣、軍需;調集足夠的船隻、馬騾、民夫;被倭寇劫掠過的地方要安撫百姓、救濟米糧;稅賦衙門要對冇有受兵災的地區和大戶人家繼續征收“戰時抽編稅”以配合戰爭需要。

參謀本部裏軍驛和兩廠一衛的密探川流不息,不斷送來各地的軍情、動態。每個官員的書案前都堆得文牘如山,但是人人兢兢業業,一改往日敷衍塞責、拖拖拉拉的衙門作風。新提拔起來的一批年青官吏做事更是雷厲風行。

誰敢不賣力乾活呀?福州大街上的血腥氣還冇散呢。這位楊總督看起來和和氣氣,誰曉得他竟有這副魄力,一千多顆人頭啊,就是連殺一千多隻雞,都叫人手軟腳軟,他居然一聲令下,象割草似的儘數屠戳。

這種鐵血手腕,頓時懾服了全省官員,佈政使衙門兩旁“欽差總督大臣”、“威武將軍楊”兩麵大旗,頗有“接引使者在此,歡迎西天一遊”的效果。各地趕來覲見的官員遠遠瞧見這兩麵旗幟,誰不屏住呼吸,如履薄冰一般。

福建氣象為之一新,全省統治機構正在緩緩啟動,重新開始發揮作用。

楊淩的書房設在後院,書房前曲徑迴廊,左右是假山池塘,但是連著幾天冇下雨,天氣過於悶熱,雖在水池邊也不覺涼快。楊淩隻著輕衫長褲,書房門戶洞開,他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聽著何總兵匯報軍情。

“基本情形就是這樣了。宮本浩自擁了六艘帶有多門大炮的戰艦,加上他原有的船隻,野心大為膨脹。看起來他也知道作為異族人,他隻能在大明陸地上劫掠,卻不可能得到漢人的擁戴,從而長久地站住腳,所以宮本浩的部下雖仍在各處劫掠,但他本人已經開始在海上尋找落腳點。”

何炳文坐在楊淩身旁椅上,欠身說道。

自被楊淩救下,他便視楊淩為救命恩人。況且兩人今非昔比。楊淩官爵、地位遠高於他,他現在雖穿上了獅子補服,成為統領福建水陸官兵的總兵官,但是對楊淩反而越發地恭敬起來。

楊淩知道他是那種有些古板的正規軍人,和閔文建那種瘋子兵是不能比的。勸了幾回見他仍執禮甚恭,楊淩也不再強求。

楊淩輕搖著扇子。輕風徐過帶來一絲清涼,輕輕拂動他的頭髮。

他蹙眉想了一會兒道:“這一段海域,他們想落腳,能去什麽地方呢?北則是釣魚諸島,南則是滿刺加,東則是夷洲,中間唯有澎湖,如果讓他站住了腳,再想討伐可就要費儘周折了,福建水師正在整頓當中,其餘幾支水師一時又抽不出來,唉……”

何總兵奇怪地道:“大人,澎湖離陸地甚近,釣魚諸島又有白小草盤踞在那兒,滿刺加現在駐有西洋海盜,如果要取,宮本浩十有**要謀取夷洲。現在福建戰局還不明朗,末將一直也在憂心這些衛所官兵能否儘力作戰,我看前廳各衙門的官員雖然十分忙碌,可是大人對於福建戰局似乎有些……有些……”

楊淩一笑道:“有些漫不經心是嗎?嗬嗬,不是本官不著急,而是福建戰局著急不得。目前衛所官兵的士氣雖有所恢複,但是殺頭立威終究冇有點鐵成金的效果,我也不奢望他們馬上完勝,隻要能控製住戰局,改變一邊倒的頹勢,那就夠了。給倭寇一點勝利的幻想,把他們吸引在這兒,反而有利於我們全殲倭寇,從而一勞永逸。不過現在宮本浩有六艘新式戰艦,加上他們原有的船隻,要取夷洲並不難,這也正是本官最擔心的事情。”

他看了何炳文一眼,沉重地說道:“夷洲於我大陸十分重要,現在是,將來更是,何大人不可等閒視之。別的不說,就說這些倭寇,遠在日本國還能渡海來我沿海襲擾,如果讓這些強盜把近在咫尺的地方占了,福建朝夕禍事,哪不有一日寧靜?”

何炳文隻著眼於眼前戰局,想得卻冇有這麽遠,聽楊淩一說,想想倭寇如果苦惱經營夷洲,有了一個往返方便的大本營,對於廣東、福建、浙江三地來說,簡直就是一隻隨時可以暴起噬人的猛虎,不禁悚然稱是。

楊淩輕輕敲擊著桌麵,說道:“身為戰地指揮官,要關注一時一地的得失,何將軍身為一省總兵官,需要縱覽全域性,目光長遠呐。嗯……夷洲,繼不可被倭寇所得,可是北方水師……”

他忽地長身而起,斷然道:“皇上已下旨同意駐兵琉球,我本想待山東、江蘇一帶肅清倭寇後再抽調官兵,如今看來已是時不我待了,必須馬上駐兵琉球,從而對雪貓、海狗子構成壓力,迫使他們早日接受朝廷招安,我們受到牽製的水師才能儘快南下。”

他走到書案前提筆寫下一封軍令,要求白重讚匯同山東、江蘇都指揮使立即抽調一支兩萬人的軍隊,由水師護送至琉球駐紮。楊淩寫罷,加蓋了隨身的印鈐,然後以火漆封例子,喚過門口侍衛讓他立即交付軍驛。

處理了此事,楊淩回身對何炳文道:“現在軍隊嘛,以調整和穩定為主,畢竟恢覆軍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嚴苛的軍令有了,還有賞罰分明,任何一支部隊隻要取得了勝利,哪怕是小勝,總兵府也要予以褒獎。並通令全軍,同時著地方官府提高戰勝軍的待遇。嗬嗬,那些兵骨子裏還是有血性的。這樣和人一比,調動軍心士氣也容易些。”

“是!”何炳文也笑道:“大人是天生的儒將啊,末將聽說大人在大同指揮數萬大軍。調將用謀,打得一向囂張跋扈的伯顏猛可望風而逃,想不到對於整肅軍隊、振興士氣也有獨到的手段。這些滾刀肉般的痞子兵,冇有大人十字街頭迅斬千人的淩厲手段,還真是懾伏不住。苗千總率領的千人戰隊在福建無人支援,以致全軍儘冇,各路千人戰隊聽說了這訊息大為憤懣悲恚。再逢戰事多有消極避戰的情形。大人斬下自佈政使以下共計一千一百二十五顆犯官匪將和不法士兵的人頭償命的訊息傳開後,士氣軍心大振,他們現在每逢戰事人人頭纏白綾,上書‘誓死’二字。打起仗來象瘋子般的不要命,現在倭寇一遇到頭纏白綾的官兵就頭疼得要命。除非數倍於我軍,否則馬上轉身逃命,哈哈,咱們明軍總算打出了威風。”

楊淩早由番衛口中聽說了此事,聞言點點頭,喟然道:“是啊,將士們在前方用命,索要的並不多,一份理解和支援足以令這些血笥漢子產生為知己者死的壯誌雄心,我以雷霆手段處置這些資敵通敵、暗中為匪、謀殺欽差的罪囚,一是為了整頓軍心,二是為了迅速啟用福建全種瀕臨癱瘓的官府運作,三來就是……就是為了那些枉死的將士……”

楊淩說到這裏,眼中忍不住溢位閃閃的淚花,何部兵也沉默起來。默默半晌,一陣清風穿窗而過,二人才自沉默中醒來,就在這時,一名親軍出現在門口,輕聲道:“大人,有一個身份不明的人說有要事麵見大人。我們詢問他的身份,他卻不肯說,隻說大人絕不會後悔見他,隻叫我們來通稟大人,大人若是不見,他馬上就走,難解難分不敢騷擾。”

“嗯?”楊淩與何炳文互視了一眼,這才問道:“就來了一個人?什麽打扮,看不出來曆麽?”

“是!那人……還帶了兩個隨從,看樣子是有功夫在身的,標下檢查過,他們都冇有攜帶兵器,那個為首的人身材矮胖、麵色紅潤,象個養尊處優的財主富紳。”

“嗬嗬,現在我楊砍頭的凶名遍佈八閩,財主富紳?我請他,他都不敢來呢,還會主動送上門來?請他去客廳暫坐,我馬上就來!”

望著侍衛匆匆離去,楊淩對何炳文笑道:“何大人,你看會是什麽人要見我?”

何炳文皺眉道:“想不出,會是誰這麽大膽子敢……呃……會想來見大人,莫非是朝廷……?”

楊淩搖頭道:“不會,朝廷縱然派密使來,也不會到了我的衙門還遮遮掩掩。現在本官也好奇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妄自尊大的宮本浩吃了熊心豹膽,甜頭冇嚐夠,居然又來要本官送他錢糧呢?哈哈,我去會會他。”

他穿上衣袍走到門口,忽地想起一事,又回頭道:“對了,劉知府方纔來見我,吞吞吐吐地要替犯官家眷求情,好象是個叫汪伊人的,說是和他的愛妾極為要好,這兩天他的妾侍吵得他頭疼,無可奈何纔來求我。嗬嗬,看不出老劉倒是個怕老婆的。現在所有犯官家眷是由你處理,他要買你就讓他買回去吧,本來,我就不讚同罪及家人的……奈何律法如此,唉!你記住,發賣為奴可以,青樓妓館來挑人,一概攆出去,不可做出那樣的事來。”

“是!”何炳文答應一聲,心道:“汪伊人?劉知府倒會打馬虎眼,那是汪飛淩的妹子,首惡家眷呐,大人倒是宅心仁厚,隻是統統發賣為奴,不許賣往青樓,這軍餉可要大大減少一筆銀子了。不行,老劉都快六十的人了,這女人弄回去,早晚大被同眠,磨鏡磨到他床上去。要賣給這生冷不忌的老色鬼,我得提提價敲他一下狠的。”

楊淩不知貌似忠厚的何總兵不隻仗打得好,竹扛也敲得梆梆響,囑咐完了就匆匆趕往前堂客廳。

前堂客廳內,一個矮胖無須男子翹著二郎腿坐在椅上,好整以暇地品著茶。一個魁梧的大漢站在門口向外張望一陣,又走回來。到了他身邊低聲道:“大哥,一千多人呐,其中還有二品大員,他居然不稟報皇上,請出天子劍說砍就砍了,也不怕朝中有人蔘他擅權專斷,這姓楊的簡直就是個愣頭青啊。我看咱們這次大意了,這是拜錯了碼頭敬錯了神呐,弄不好就是送羊入虎口,咱們是不是隨便找個什麽藉口,比如冒充士紳捐輸軍餉啥的,然後溜了算了?”

矮胖子笑眯眯地喝著茶,聞言瞪了他一眼,罵道:“我看你就是一頭豬。長長腦子好不好?現在福建是到處冒煙的爛攤子,抓了那麽多大臣,如果不及時處理,人心不穩,政局隨時會有變化。等聖旨下來,怎麽也得個把月時間,這段時間犯官們上下交通,流言四起,他新任命的官員都不知道自己這官兒坐不坐得住,又有哪個肯安心給他賣命?他那些兵丁心裏能冇有怨氣兒?嘿!一個月後聖旨到了,這處處冒煙的地方已經變成處處冒火了,他想再收拾渙散的軍心民心,甚至他那些早已離心離德的親軍鐵衛,難呐!”

他放下大腿,撣撣衣襟笑嗬嗬地道:“我聽了這訊息反而覺著來對了,這個楊大人是個有擔當的漢子,而且很懂得審時度勢,這買賣呀,還就得和他做。”

這矮胖子說話細聲細氣兒的,語音有點糯,不管對誰總是冇說話先一臉笑,實在看不出是什麽有權勢的大人物。他細長的眼睛閃著狡獪的光,信心十足地道:“我看……這位大人現在看似沉穩,其實也正焦頭爛額呢,錢要花在刀刃上,交情得交在落難時,雪中送炭懂麽?比錦上添朵金花還值錢呢。嘿嘿嘿,他姓楊的胃口大著呢,對我這條命絕對冇興趣。”

他剛說到這兒,楊淩帶著八名持刀的鐵衛出現在門前,矮胖子連忙摞下茶杯,滿臉堆著諂媚的笑容迎了上去,到了近前便是長長地一揖,嗬嗬笑道:“草民見過欽差楊大人。”

楊淩審視地打量他一番,疑惑地道:“你是……?”

矮胖子陪著笑臉,眼睛睃了一下他左右八名侍衛,遲疑道:“這個……草民要麵稟大人的,是一件極重要的軍機大事,大人可否屏退左右?”

楊淩哈哈一笑,坦然走了進去,八名侍衛緊緊相隨,軍鞭鏗然作響。

楊淩的武藝一直勤練不輟,如今已非昔日阿蒙。所謂武學,隻要練到一定高度,要拉開差距是很難的,並冇有傳說中那麽懸殊到天壤之別,在別人有備之下還能一招受製。

楊淩腰間的玉帶,是一柄掩飾極好的緬刀,如果來人想突然暗算,他自信對方就算武功極高,要撐個十招八招的也不成問題,所以放膽進入。他這份膽氣令那矮胖的中年人狹目中精芒一閃,對他更多了幾分欽佩。

楊淩施施然在椅上坐下,笑道:“你的人不必退出去,我這八名侍衛也是生死相隨、絕對可以信得過的兄弟,有什麽事不必遮遮掩掩,儘管開口便是,不管什麽訊息,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我的人絕不會傳出半句。”

“嗬嗬嗬,大人是威武侯爺、柱國將軍,手握沿海六省數十萬大軍,您的話一字千鈞,草民自然信得過。”

矮胖子說完,忽地笑臉一收,肅然向前邁了一步,一拂袍袂鄭重地跪了下去,肅然道:“南海遺民、萬死罪囚白小草,磕見剿倭總督楊大人!”

楊淩聽了身子一震,耳畔“嗆”地一聲響,八柄明晃晃的鋼刀尖鋒已指向跪在地上的矮胖漢子,白小草手下兩個大漢赤手空拳,欲想上前又猶豫不定,唯有白小草坦然跪在地上,額頭觸地,一動不動。

楊淩定了定神,嘴角忽然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他輕輕擺了擺手,令侍衛們收了刀劍。然後起身上前,笑容可掬地親手扶起白小草道:“原來是白大當家。哈哈,本官盼你多時了,你既來見我,如果本官所料不錯,不久之後你我大有可能同朝為官。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必以罪囚自稱?”

白小草當然不會被他幾句話忽悠得感恩戴德,不過他越過王美人,不再通過那條線和朝廷接觸,而是喬裝改扮上岸來見楊淩,固然是想謀得更大的好處。但是同時也是因為釣魚島已是危機四伏,他也有些吃不住勁了。

一聽楊淩這話並非全是客套,確有幾分誠意,白小草心中大定。他就勢站起,畢恭畢敬地道:“罪囚糊塗。乾過許多違反朝廷律法的事情,自從聽說大人有意招安,罪囚歡欣鼓舞,日夜企盼,近來聽說大人已到了福建,故此罪囚才冒昧前來,求見大人。”

楊淩擺擂手道:“不要一口一個罪囚了,例來朝廷招安,是既往不咎的,你年長於我,我便喚你一聲白兄吧。白兄請坐吧,咱們有事可以慢慢談。”

白小草欠身道:“是是是,那……草民謹遵大人吩咐。”

白小草小心翼翼地在楊淩下首坐了,開門見山地道:“大人,草民得普陀山王美人數次傳達大人鈞意,也想投靠朝廷,謀個出身,隻是手下畢竟上萬人馬,草民得一一摸清各島首領的意思,以免出了紕漏,是以冇有急著迴應大人的美意。”

楊淩笑笑道:“這個……我是聽說過,白兄願意接受招安之心一片赤誠,本官並無疑慮,為了給你充足的時間來溝通各島意見,本官還吩咐澎湖巡檢司近期減少巡弋艦船,不要追緝你的商船,最近更是一條戰艦也冇有派出去,嗬嗬,白兄今日前來,可是已經和手下各將有了統一的意見?”

白小草也不傻,一開始澎湖巡檢司減少巡洋戰艦是不假,可目的明顯是因為吃了西洋戰艦的虧,可不是他白小草有麵子。

現在水師片板不下海,更是因為水師高級將領被抓捕過半,新任水師提督簡拔了一批年輕軍官,正在大肆整頓軍隊,加上現在倭寇正水上陸上一通折騰,這纔沒空“照顧”他。

他也不敢點破,嗬嗬笑道:“是,草民對大人的美意的恩撫,是感佩在心。草民既然來了,就打算對大人您坦誠相待,絕不敢有片言隻語相瞞。大人,實話實說,其實草手下各島島主有些很是桀驁不馴,對於朝廷招安的誠意有所質疑,草民也不敢近之過甚,不過現在發生了一件意外,草民藉此機會再和手下諸人議事,總算讓大家一致同意接受朝廷招安了。”

楊淩耐著性子並不發問,果然,白小草舔了舔嘴唇,已接著道:“倭人宮本浩缺少钜艦火炮,所以一向在陸地上劫掠,很少打海上的主意,前些日子他得了幾艘戰艦……”

說到這裏,他看了眼楊淩,阮大文資敵之事早已傳開,宮本浩的戰艦從哪兒來的,人人心知肚明,當著這位朝廷欽差,說出來不免有些尷尬。

楊淩不動聲色地道:“宮本浩……打起你們的主意了?唔……這倒出乎本官意料。我還以為他會打夷洲的主意。不過……如果征服你的人馬,他可以憑空增加數十艘海上戰艦,足以傲嘯南海了,棄易就難所圖不小。”

白小草苦笑一聲,搖頭道:“大人猜錯了,若做海上霸主,必得控製滿刺加,那是南洋和大明、呂宋、琉球、日本諸國做生意的必由之咱,財源滾滾,而且大明七十多個藩國中,大半在南洋,要與大明交易必須經過滿刺加,大明開海在即,控製了那裏,就是控製了一座取之不竭、用之不儘的金山,所以宮本浩想奪的不是我的島,而是滿刺加。”

這一下真令楊淩十分意外了,他詫異地道:“既然如此,怎麽……怎麽白兄卻可以藉此事說服部眾,令他們心甘情願地接受招安呢?”

白小草吸了口氣,緩緩地道:“草民有一艘商船從南洋回來,他們還不知道滿刺加已落入西洋海盜手中,經過滿刺加海峽時猝不及防被西洋海盜的戰艦扣下。可巧,海盜尚未登船,宮本浩便率領著九艘戰艦攻到了滿刺加,其中……有六艘新式戰船,配備了大量火炮。”

楊淩一下子來了精神,急忙問道:“哦?你知道的這麽詳細,看來是你那條商船趁亂逃回來了?可曾見到雙方海戰?西洋海盜出了幾艘戰艦?熟勝熟敗?”

白小草麵色凝重地道:“大人料事如神?我那條商船的船主十分機靈,而且船上也配有武器。隻是因為不知道滿刺加易主,停泊靠岸時才被他們扣住,所以雙方大戰一起,他便趁機擊退岸上準備登船的海盜,揚帆離開。西洋戰艦出動了三艘,和宮本浩的九艘戰艦在海峽內一場惡戰,我的商船目睹了全程戰事。宮本浩九艘戰艦,在短短大半個時辰內,被三艘西洋戰艦擊沉四艘,擊傷兩艘。其餘三艘倉惶逃去。西洋戰艦傷了一艘,我的商船船主在雙方分出勝負時見勢不妙,已搶先逃出戰圈,逃回海島,草民這才知道滿刺加的西洋海盜竟然這般厲害。”

楊淩聽了心中一驚:怎麽會?九艘戰艦對三艘,其中有六艘大明的新式戰艦,怎麽會敗得這麽慘?這簡直是韓武三艘戰艦對倭寇十一艦的翻版,西洋海盜般竟然這麽厲害?

他沉思一番,已想出了答案,於是徐徐說道:“嗯,倭寇對於新式戰艦不甚熟悉,會操縱火炮的人也極少,雖有武器,使用不熟,難免導致大敗!”

白小草雖然為人油滑,懂得看風使舵,拍馬奉迎,但是對於這樣大事卻不敢遮掩,他斷然道:“不然,大人,我的商船看得清楚,倭人使用火炮確實不夠嫻熟,但是影響還不太大,據我的船主觀察,倭人戰艦速度並不弱於西洋艦船,他們敗隻敗在兩點上:一是西洋火炮射程遠,海上波浪起伏,大炮難以瞄準,一旦交戰都是雙船靠近,憑藉火炮的密集摧毀對方的戰船,但是倭人船上的大炮得接近一百丈才能發揮威力,而以當時情形看,西洋船隔著一百三十丈就開炮命中倭人戰船,倭人的炮彈多數落在海中,隻能束手捱打。第二,倭人拚著毀了兩艘戰艦接近西洋人手,我的船主看得清楚,倭人主力戰艦上船舷一側布有十六門大炮,而稍小的西洋戰船上隻有十二門炮,但是發射炮彈的間隔比倭人快了三倍都不止,這一來十二門炮相當於三十六門,倭人被打得潰不成軍。”

楊淩的臉色終於變了,白小草看了看他的神色,一張胖臉變得莊重起來,沉聲說道:“我們知道,西洋海盜也在打我們主意,我們雖是在海上討生活,乾些違法的勾當,可是畢竟是漢人後裔,如果被他們戰敗,就隻能給這些西番野人奴役,是以草民和手下各島島主商議,大家一致決定:接受朝廷招安,與官兵共同對付西洋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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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西洋番人勢洶洶,以堅船利炮強占滿刺加,所圖必然不小,白兄深明大義,願意接受朝廷招安,加入水師共同對抗異族野蠻,本官甚是欣慰。招安詳細事宜,本官隨後會令有司衙門拿出具體議案,再與白兄商議。白兄放心,朝廷招安之意甚誠,我會呈報朝廷,先就招安後你們的安排、待遇、官銜、駐地、軍餉等事宜拿出一個方案,總不成讓你兩手空空的,對手下上萬人馬冇有個明確的交待。”

白小草喜上眉梢,連忙起身道:“多謝大人,白小草願率所部從此效忠於朝廷、效命於大人。”

“嗯,你先住下,現在西洋人虎視眈眈,估計你在這兒也冇心思常住,晚上本官設宴為你洗塵,再詳細談談,然後你就趕回島去,約束好部下,暫時不要與西洋人衝突。”

白小草有些驚疑地道:“大人,西洋人剛剛占領滿刺加,當地百姓人心不穩,要對付他們正該趁此時機,如果等他們鞏固了滿刺加,再有後續戰船源源不斷,那……”

楊淩沉著地一笑,說道:“白兄不必擔心,滿刺加立國久矣,這些西洋人初來乍到,完全憑著火炮火槍壓製住當地土人,哪那麽快就能收服民心?至於後續戰船,他們遠在萬裏之遙,就算這支西洋海盜船隊其實是彼國的正規軍隊,也根本不可能派出龐大的艦隊來到東方。據本官所知,彼國並不大,人口不超過兩百萬,而且與周圍諸國常有海上爭端,艦隊必須用來保衛國家,再加上長途行海、補給困難,大批的艦隊是不會來的。”

楊淩想到阿德妮提及停泊在呂宋的海盜船,明顯和滿刺加不是一夥人,但同為西洋人,如果他們聯手,那麽憑他們的戰力足以與大明水師和白小草的艦隊一戰。但是這訊息他並不想告訴白小草,以免引起他更大的恐慌。

楊淩說道:“倭寇的六艘戰船來自我大明水師,這件事想必白兄早已知曉,如今看來,西洋人的火炮確有特異之處,不過白兄不必惶恐,你既接受朝廷招安,便是朝廷的軍隊,西洋人如果主動來襲,你可速速遣人報與本官,本官將傾水師之力與你聯手抗之。

西洋炮縱然再是犀利,我們的艦船、火炮至少十數倍於他,憑藉數量優勢應該也足以將其全殲。不過……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本官不想打無把握之仗,現在倭寇之亂火燒眉睫,而且傾全部水師之力消滅這股西洋海盜,我們的損失太大。戰爭之法,以正合、以奇勝。西洋人既然忙著穩定後方,暫時不會東征西討,我們也不必忙著去招惹他們。一方麵我要集中精力先殲滅倭寇,另一方麵……我會派人對西洋海盜進行滲透瞭解,掌握他們的弱點,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戰爭的勝利,儘量減少水師和你白船主的艦隊損失。”

白小草喟然歎道:“今日之前,草民隻知大人有修羅手段,如今才知大人一副菩薩心腸,能投到大人門下,是草民這福,小民謹遵大人吩咐,靜候大人佳音,隻俟大人一聲令下,小民定傾我全力,與西洋海盜一戰!”

莫看白得慷慨激昂,其實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一方麵他是漢人血統,在當時漢人的民族優越感要遠遠高於東西方諸國,要他和手下那批桀驁不馴的海盜服從長得鬼怪一般的西洋紅毛鬼,就是這些海盜也是寧死不從的。

另一方麵現在東海的王美人已經公開放出風聲,接受朝廷招安,北邊海狗子和雪貓又一直掐著他北上的命脈,白小草的活路全在南洋,如今被西洋人堵得死死的,難怪就算西洋人不打他的主意,他的活路也被斷了,不趕緊竭儘全力抱住楊淩的大腿纔怪。

楊淩心知肚明,嗬嗬笑道:“有白船主這句話,本官就放心了。白船主接受朝廷招安,你我同仇敵愾共抗外侮,隻要立下大功,到那時加官進爵、封妻廕子指日可待,不便八閩百姓人人稱道你是條好漢,有了正統出身,從此子孫後代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榮華富貴享用不儘啊!”

白小草聽了怦然心動,別的還誘惑不了他,可是讓子孫後代脫離海盜生涯,能堂堂正正地享受榮華富貴,傳遞白家香火,供奉白家宗祠,對於國人實是莫大的誘惑。白小草心口一熱,連忙又拜謝一番,這才由楊淩的親兵帶著去尋住處暫時歇息。

他一離開,楊淩就急忙派人去把何總兵、劉知府等人以及幕僚們叫來,要與他們一同議事。何總兵、劉知府正在知府的臨時辦公大廳裏就伊姑孃的身份問題討價還價,兩人剛剛談出點眉目來,約定以兩千六百兩銀子成交。

兩人各取所需,一個增加了一大筆軍餉,一個得了個千嬌百媚美人。何總兵眉開眼笑,劉知府心癢難搔,他正打算交銀子領人的功夫,聽說總督大人急召,二人忙先摞下此事興沖沖地趕了來。

聽了楊淩介紹的情況,二人臉上的笑容頓時斂去。劉遜道:“這真是前門拒虎、後門進狼,下官也聽說過滿刺加被西洋海盜船占據的訊息,不過滿刺加國隻有一支王宮衛隊,根本冇有什麽正規軍稱,要被人滅國實是易如反掌,所以實未料到這支海盜竟然這麽強大。”

楊淩點點頭道:“正是。所以不管白小草出於什麽目的纔來求見本官,這第一功本官給他記下了。如果不是通過他瞭解了西洋人的真正實力,將來收複滿刺加時大意用兵,我軍水師必……”

說到這裏。楊淩想象剛剛重組的福建水師數十條戰艦全軍覆冇、數千名將士沉屍大海的慘況,以及由慘敗引起的一係列政治問題和被動局麵,不由心中寒栗。

他的參謀本部蒐羅了關於軍隊的各方麪人才,其中有位老人是南京軍器局的致仕軍械官,楊淩向他問道:“鄭老,西人以火器為長,他們的炮比我們的炮速度快了三倍都不止,射速不及他們,如要與其作戰,隻有集中大量炮船,以量取勝。本官好奇的是,西洋人的火炮為什麽射速這麽快?這其中有什麽奧妙不成?依鄭老看,我們的火炮能否再提高射速?”

鄭老白眉緊鎖道:“如果那白小草未打誑語,老朽還真是搞不懂了。老朽研究了一輩子火器,閉著眼隻要一摸,也能摸出各種火炮的規格和功用,可是實是想不通用什麽子才能比我們的火炮射速快上三倍。”

“大人,火器之優勢,在於能及遠命中,能摧堅破固,此非弓弩刀箭所能及。但是火炮一向有許多缺陷,比如受到天氣影響、運載不便、射速緩慢、維修困難等等。所以隻能和弓弩刀劍配合使用。以重炮來說,無論如何改進,其基本流程總是不可減的。首先要鎮裝火藥包和固著著,接著用推杆把火藥包和固著物推到炮管底部。然後才放入炮彈,一切就緒後,以引線刺破火藥包,再瞄準、點燃,放炮後必須馬上澆滅炮膛底部的火星,有乾布擦乾,再重複裝藥填彈。倭人冇有經過認真訓練的炮手,操作起來自然慢,不過大人所描述的夷人放炮間隔來看,比最嫻熟的炮手還快了兩至三倍,這……這……這不可能,會不會是白小草虛張聲勢?”

“不會!”楊淩沉默了一會兒道:“白小草慣會見風使舵,就算想接受招安,也會故意怠慢,以便多撈些好處。他擁有四十多艘戰艦,其餘五十多艘商船也有作戰功能,中果不是被西洋人嚇破了膽,他決不會這麽主動來投靠朝廷。”

議事大廳裏眾人議論紛紛,各抒已見,對於西洋人的火炮始終拿不出個統一的看法,楊淩心中煩悶,他焦燥地在大廳裏踱著步子,忽地想起海狗子送給自已的那個女奴。

從這女孩氣質高稚、細皮嫩肉的情形看,她根本不是個乾粗活的女奴。她手拿上生有幾處老繭,是經常握劍、握槍磨擦形成的,她是佛郎機人,又在海上漂流了這麽久,如果說西洋人的火器有什麽奧秘,她冇有可能不知道。”

楊淩心中浮起一線希望,停住腳步道:“不必再議了,大家回去忙吧,目前我們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剿倭上。滿刺加那裏,我會派秘探冒充行商先去探探情況,得到進一步訊息再作決定,散了吧!”

眾官員、幕僚紛紛起身告辭離去,隻見那位軍器專家鄭老夫子皺著眉頭一邊走一邊喃喃低語:“怎麽可有能?這怎麽可能?這些填裝火藥和炮彈的過程不減,決不會有這麽快啊,再說射速這麽快,還容易啞火、炸膛,炮管都不用維護的麽?”

他想得入神,險些撞在廳門旁的廊柱上,站在那兒醒了醒神,這才嘟嘟囔囊地繼續向前走去。楊淩站在廳中,忽又看見劉劉知府扯著何總兵的袖子,邊走邊道:“老何,老何,今晚上是不是就讓我把人領走啊?”

“滾你的,精蟲上腦了是不是?你都五房妾了啊老色鬼。”何總兵頭也不回地道。

“話不是這麽說的,嬌滴滴的小美人兒誰不稀罕呐?大人都答應給我了,你小子別是想占我便宜吧?噯,我醜話說在前頭,你取我戴綠帽子,我跟你急!我馬上交銀子還不成了麽?”

“德性,以為我跟你似的?少想女人多想公事,延誤了公事,你的腦袋也得掛上城頭。”

“這可不是吹的,公事我辦得於淨俐落。大人交待下來的事,冇一件積壓到明天……”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拉拉扯扯地去了。楊淩搖頭苦笑了笑,忽地揚聲喝道:“大棒槌!”

劉大棒槌現在頂替了伍漢超,任他的親軍統領,聞言立即一個箭步跨進門來,高聲應道:“標下在!大帥有何吩咐?”

楊淩說道:“去,你馬上帶人趕去蘇州。把阿德妮姑娘給我護送到福州來。一定要星夜兼程,把人給我安全送到,就說本官十萬火急。嗯……”

他說到這裏,腦海中忽地浮現出一張宜喜宜嗔嬌媚動人的俏臉來,想起那個女人為了自已日夜處理公務,累得臉色憔悴、一雙明眸都失了光彩。心中不禁湧起一股甜蜜的、柔柔的情意。

他放緩了語氣道:“請成二檔頭一齊趕來,本官要把總督府遷至福州,直至剿倭戰事結束!”

※※※※※※※※※※※※※※※※※※※※※※※※※※※※※※

福建戰局由於七支衛所官兵一改處處避戰而主動出擊,漸漸扭轉了頹勢。四萬大軍眼睜睜看著一千多人頭同時落地,一路行軍,滿腳沾的都是鮮血,那種恐怖的畫麵、冷肅的殺氣,讓他們心中頭一次懂得了什麽叫國法、什麽叫軍紀。

他們到了前線,雖然尚不敢主去挑釁大股的倭寇。可是所有的官兵將校,至少從一開始想的就是要去作戰,而不是到處打聽倭寇在哪裏,從而趕緊逃開避戰。

他們缺乏訓練,單兵戰力和勇氣雖不及倭寇,但是軍備和人數卻占了優勢,這一來就和倭寇形成了相持之勢。起初,遇到小股倭寇,衛所官兵敢於傾力一戰,不過他們不瞭解總督大人的脾氣,打了勝仗也因敵我力量懸殊,自覺冇什麽好吹噓的,所以呈送的戰報也隻敢敘述過程,不敢露出絲毫請功的語氣。

不過總督府可不管你是不是一千人打四十人,每逢勝利戰報立即繪聲繪色地描述一番,然後抄送所有衛所,對立功的將校官兵大加褒獎,並嚴令地方官府集合士紳名流前去慰問。

兩支部隊駐地不遠,眼瞧著人家打了勝仗的,百姓們人人讚賞,地方官府敲鑼打鼓地帶著豬羊前去慰問,士兵們個個吐氣。到了飯口兒,人家的駐地順風飄來的是大鍋燉肉的香味兒,哪個兵看了不眼熱?哪個帶兵的官看了能心安?

起初各部衛所官兵開始攢足了勁派探馬專門搜尋落單的小股倭寇,一得了訊息就傾巢出動,打落水狗般一擁而上,戰報送到總督府自然士兵加餉,將校記功,待遇與往日不同。

在父老鄉親麵前這些大兵們冇覺得自已象現在這般來重要,他們就是百姓的主心骨、百姓的救世主,那種崇拜和歡迎,使他們漸漸體悟到了一個軍人的責任和榮耀。

隨著小股倭寇的被剿滅,倭人也注意到了明軍的變化,不敢再派出小股倭寇四處騷擾,每次出去至少也有數百人。

但是這時候已經晚了,一群原本膽小如鼠的人,他們最初是提心吊膽地去打一頭狼,再之後是壯著膽子去打幾匹狼,當狼知道害怕了,開始結群的時候,這幫膽小的兵痞已經變成了膽大包天的獵人,開始興趣盎然地主動挑釁,把倭寇當成了給自已送來軍功和獎賞的機會。

這時候,山東、江蘇一帶的倭寇已經被剿滅得差不多了,試圖逃回海的倭寇被明軍水師和日本水師堵得嚴嚴實實,聯合作戰封鎖了返回日本的唯一通道,從海路逃走的倭寇幾乎冇有漏網之魚。

與此同時,軍費緊張的水師嚐到了販賣奴隸的好處,既然朝廷已經允許公開出售戰俘,他們開始利用海島接近中國沿海的便利,逐島搜尋,消滅少量負責海島防務的倭寇,把大量婦孺帶回陸地拍賣。

如今日本國內戰亂頻仍。常住中國劫掠的海盜乾的是高風險的殺人勾當,賺的錢多,所以他們聘買的妻妾,從朝鮮、硫球、夷洲等地搶來的女人也大多頗具姿色,加上這些國家和地方的婦人逆來順受,對男人比明朝的婦人還要謙卑柔順,所以十分受到地方豪紳的歡迎,已經有內地富紳聞訊派遣家人赴沿海購買,奴隸生意開始興旺起來。

更令楊淩意想不到的是,這種無本暴利的生意引起了女真人的注意。他們除了打獵、采挖山參、放牧的季節忙碌些外,一些貪利和冒險者開始組建簡陋的船隊偷襲朝鮮和日本沿海,劫擄婦女然後賣往大明,他們冇有統一的旗幟,糾集的人還有朝鮮和日本本地無法生活的貧民,所以以上兩國一時也摸不清他們的來路。

楊淩實是冇想到還有這種副作用。然而儘管朝廷明令禁止:非戰俘人員不得私相買賣。可是私下交易仍紅紅火火,這種有供有求的黑市交易根本難以禁絕。

這些交易都是暗地交易,買入豪門大院的人語言不通,平時又不能拋頭露麵,再加上相當一部分擄來的人覺得現在的生活和以前相比有天壤之別,漢人主顧又大多並非凶殘虐待之輩,所以根本不願意回去,即便查到了,很多人也配合主人否認是被擄來的。

楊淩忙於福建戰事,部署、任將、選士、信賞。還要聯絡招安東海四大寇和蓄勢對付滿刺加西洋海盜。對此也隻能鞭長莫及,望北興歎。

這一日,楊淩正坐在椅上批閱著一大摞必須由本省佈政使親自簽署命令的軍政、民政卷宗,後邊兩個穿著薄衣輕褲的小丫環輕輕給他打著扇子。那時的衣服實在麻煩,楊淩酷熱難耐,已經顧不了為官者的儀容,他光著膀子,肩上搭了一條濕毛中,若不是坐在這個地方,任誰也看不出這是個欽差大臣、堂學的侯爺。

忽然,有人高聲叫道:“大帥!大帥!卑職把成檔頭和阿小姐請回來啦!”

“哦?”楊淩一喜,急忙摞下文案衝了出去。曲徑迴廊下隻見劉大棒槌站在那兒,滿頭大汗、興高采烈地喊著,楊淩詫異道:“人呢?”

“嗄?”劉大棒槌左右看看,嘿嘿地傻笑兩聲,向旁邊一閃,隻見成綺韻娉娉婷婷地站在那兒,輕衣翠袖,宛若玉人,那位黑粟色頭髮的阿德妮站在她後。

楊淩現在每日習武,一身膚肉頗有看頭,隻是從小冇受過苦累,皮膚白皙。成綺韻還是頭一次瞧見楊淩這副形象,她先是詫異地瞪大了雙眸,然後掩口而笑,輕盈盈地上前一禮道:“綺韻見過大人!”

阿德妮甚是機靈,也有樣學樣地上前施了一禮,她常在海滲上,自已的肌膚都曬成了小麥色,海盜們赤膊行海的場麵見得多了,倒冇有成綺韻那般大驚小怪。

楊淩嗬嗬乾笑道:“本官一時忘形,竟冇著官衣……咳咳,勿怪,勿怪。來來,快快進房來,我估摸著你們還得三五日纔到,怎麽這麽快?

“哪兒敢不快啊?大人不是要我星夜兼程把阿德妮姑娘送來,說您……您都十萬火急了麽?”成綺韻似笑非笑地說,那雙妙目瞟了楊淩一眼,卻有著重逢的喜悅和欣然,眼光輕輕柔柔的甚是撩人。

阿德妮懂得漢語,成綺韻語中打趣的意思先是冇聽明白,隨即便領悟了過來,臉蛋兒冇時帶出幾分忸怩。

楊淩瞪了成綺韻一眼,見她笑盈盈的根本不怕自已,隻好無奈地道:“快進來吧,我正有些事情要與你商議。”

三人進了房坐下,丫環端上冰鎮的酸梅湯,二女一路行得辛苦,有這清涼解渴的冰飲十分歡喜。楊淩摸不清阿德妮的真實身份,有些事情不想讓她知道。

他先詢問了成綺韻有關蘇州那邊和海狗子等人洽商的結果,然後再‘漫不經心’地道:“倭人奪了我們的戰船,可惜不坐使用火炮,行到海上遇到西洋海盜,結果倭寇幾乎被全殲,大半屍沉大海,也算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對了,聽目擊人說西洋的火炮與我大明不同,阿德妮,你在海盜船上三年,可瞭解西洋火炮的特點?”

阿德妮美滋滋地正品著酸甜可口的冰梅湯,一聽這話不由睜大了眼睛,慌忙搖搖頭。怯怯地道:“我……我在船上隻是縫衣做飯、火炮他們不許我接近的,我是女人,也不懂那些東西。”

“哦?”楊淩盯了她一眼,笑笑道:“嗯,這些人對我大明倒似冇有什麽敵意,始終留在滿刺加冇有北上。前些日子他們曾冒充滿刺加使臣,想懷我大明做生意,隻是彼此言語不通,和地方官府起了爭執,彼此有了誤會。你既精通漢語和佛郎機語,我想找機會讓你給雙方溝通一番,本官想聯合這些西洋人共同對付海益,同時就今後通商事宜商洽一番。”

聽說要讓她見到自已的本族人,阿德妮麵色十分奇怪。那表情似喜似憂,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味道,那雙寶石般明亮而深沉的眸子變得深邃起來。

“哦。哦,我是……大人的奴仆,願意為大人效勞。”她說著卻似有些沙心虛地扭過頭去,粟黑色的柔亮捲髮遮住了眼晴,隻露出側臉上俊挺的鼻梁立體的輪廓,楊淩可以清楚地看到飽滿堅挺的酥胸有些急促的起伏起來。

“你來自異鄉他國,一個女子十分不易,不必對本官以奴仆自居,本官也冇當你是奴仆,還是自稱阿德妮好了。”

聽了楊淩的話,阿德妮忽又轉回頭來,眸中有猶疑的神色一閃,但是隨即動搖的神色冷靜下來,淺淺地應了聲是。

式綺韻自自在在地坐在那兒,倒似個大婦似地輕笑道:“你現在可以稱呼總督為大人,自稱為阿德妮,等大人將你正式收進房,就得改稱老爺,至於自稱麽……楊家的規矩少,還是稱呼阿德妮就行了。”

阿德妮紅了臉,她慌亂地看了楊淩一眼,低下頭輕輕應了聲是。

楊淩臉一熱,瞪了眼在他麵前越來越放肆成綺韻,吩咐道:“天氣酷熱,你也不甚習慣吧。清兒,帶阿德妮去沐浴更衣,好生休息。”

方纔打扇的小丫頭忙應了一聲,阿德妮蹲身施禮,先溜了成綺韻一眼,纔對楊淩道:“大人,阿德妮退下了。”從這舉動看得出來,她對成綺韻似有幾分畏懼,還多過對楊淩這個主人的敬畏。

目送著她離開,成綺韻才放下冷飲,笑容一整道:“大人,是不是有些涉及西洋人的重要軍情?和這阿德妮有關?”

楊淩肅然點點頭,把白小草那兒聽來的訊息詳詳細細講了一遍,然後道:“我相信白的是實話,倭寇之亂已成敗局,剿滅是早晚的事,目前在南洋一帶到底有多少西洋海盜我們卻摸不清根底,如果他們持有威力這樣強大的火器,縱然能勝,我們也將是慘勝,那時水師實力大損,無法維護海疆平靖,如何保證開海通商地進行?所以本官實是憂慮萬分。”

成綺韻這才知道他的目的,沉吟片刻道:“大人認為,這個阿德妮會知道西洋火炮的秘密?”

楊淩反問道:“你認為她不可疑?”

成綺韻默然半晌,忽然“噗哧”一笑,抬眸望向楊淩,眸中春意無限,輕笑道:“依卑職看,大人今夜就要了她吧!”

“什麽?”楊淩大吃一驚,隨即不悅地道:“綺韻,我在和你商議軍國大事,你怎麽還在開玩笑?”

成綺韻眨眨眼,莞爾道:“卑職冇有開玩笑,如果阿德妮知道西洋火炮的奧秘,如大人想知道阿德妮的秘密,唯有讓她成為你的女人,她纔會向大人坦白。”

楊淩冇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道:“你不懂,西洋女人不會因為**於人,就存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念頭,對這人死心塌地的,真要了她……”

楊淩想起阿德妮頗具異國風情的美貌和那成熟豐豔的**,不禁心神一蕩,隨即收斂心神道:“那時她堅不吐實,我想對她用刑也不忍心了,難道要本官派了水師去和西洋人硬拚,以數倍的傷亡代價取得勝利不成?”

成綺韻不以為然地道:“喊!難道大人現在就不憐香惜玉,就捨得對她用刑了?我看不然。以卑職這些日子的瞭解,這個阿德妮自稱是佛郎機國的一個民女,絕對是謊言。但是有秘密瞞著人,未必便是心懷叵測,或許是有苦難言。卑職看得出,這位姑娘無論心地還是為人,皆非邪惡,大人想想看,她孤身一人被轉賣到大明,如今身份未定,隨時可能再被大人送來送去,怎麽可能對大人真心以待?如果大人給了她明確的身份,有了份安全感和依靠,在這異域他鄉,大人在她眼中,就是她唯一可以依靠和依任的男人,她不把一顆心全掏給你纔怪,大人以為呢?”

楊淩定定地看了她一陣,見她嘴角翹著,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禁搖頭道:“我發現你越來越邪惡了。”

成綺韻的俏臉上勾起一抹邪氣而魅惑的笑容,嬌聲道:“將士們在前方流血流汗,是了為保國安民。我看,大人為了江山社稷、為了將士們的性命,你就英勇獻身了吧,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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