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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近子時,李廬在佛堂點了一堆火,厲以在院子裡畫針法,聞閡這次冇有躲在神像後麵,他就蹲在李廬身邊,定定地看著他。
李廬隨手扔了一塊餅子給他吃,聞閡高興地接了過來,大口大口咬的香極了。
“我以前真的認識你嗎?”李廬問道。
聞閡吃著餅子,小心翼翼地抬頭打量著李廬的神色,不動聲色地往遠他的那一邊挪,生怕李廬發起火來,要再掐死他。
李廬覺得有些好笑,他真想動手,哪裡能躲。
“不動你了。”他這樣向聞閡保證。
聞閡這才喜笑顏開,繼續高高興興地啃他的乾餅子。
“你帶我出去,我就告訴你。”聞閡嘴裡嗚咽嗚咽地說著。
“你……”李廬氣結,騙子,這人絕對是個騙子,可是萬一呢,萬一他真的認識這個小騙子呢?
“你為什麼出不去?”李廬撥弄了幾下火。
聞閡的臉色變了,他有些害怕,猛地搖搖頭。
“不知道,李廬,我不知道,我跑不出去那個門。”他用手指著佛堂小院那扇連鎖都冇有破木門。
“胡說。”李廬一把抓起他,拽著他後背的衣服,倆人就往小院那邊走。
“做什麼去?你可不能搶我的鬼。”
厲以在後麵大呼小叫。
“不搶你的,答應你了。”李廬回頭朝他說,讓他少管閒事。
“這還差不多。”厲以安心的笑了笑,李廬這人有點毛病,他極其重諾,但凡他說了“答應你了”這四個字,就算死,他也會信守承諾。
聞閡被李廬拽著,走的有些踉蹌,然而倆人這樣相近的時候,他竟然有些依戀地攬住了李廬的腰。
“做什麼?”
“想抱著你。”
“……”怪人。
李廬冇有推開他,倆人一塊踏出了院門。
“你自己瞧,這不是出來了!”李廬話還未落,身側的人,突然憑空消失了。
饒是跟鬼打過多年交道,頭一次見到這樣詭異事情的李廬,還是被驚出了不少冷汗,這人方纔就被他抓在手裡,他靠過來的體溫還留存在李廬的衣服上,人卻不見了。
正在唸咒的厲以眼前一花,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他的陣法中。
厲以被嚇得一激靈,這鬼出現他為什麼一點冇聞到味?這對道士來說可是要命的事。厲以立刻舉起了後背的彎月刀,定睛一瞧,陣法中裡的人,竟是聞閡。
厲以被嚇得後退了好幾步,驚駭道:“你怎麼從李廬手裡逃出來的?”
李廬是師門的標誌,師父曾說,李廬處理不了的鬼,能踏平山門,殺光山上所有的活物,那時候,纔是人間地獄的到來。
厲以的汗毛一根根樹了起來,他和跑過來的李廬麵麵相覷。
李廬更是生氣,他一把衝進針法拎起聞閡的衣領:“你說你帶我走過聞宅,可是你連佛堂都出不去,你如何帶我走?”
聞閡被嚇得眼淚直流:“我娘死之前,我可以在聞宅走動,是可以的。”
李廬嗤笑一聲,這小子是有點小聰明在身上的,隻可惜他算錯了一點,李廬如今已經百歲多了,不過是修道修的早,還是一副青年人的麪皮而已。
“那你多大?帶我四處走,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李廬誘著他進圈套。
“我……我說出來你不要殺我,這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不是我有意的,”聞閡瑟瑟發抖戰戰兢兢,“我好像百歲多了,而見你,更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百歲多?那就是,二人幾乎一樣大……李廬發誓,他在那一霎那,差點動搖了。
“李廬,咱們走吧。”戰戰兢兢地厲以對李廬說。
聞閡爬起來緊緊拽著李廬的腰帶。
“要帶我走,李廬。”
他好像少不更事,就這樣緊緊地貼在李廬身邊,李廬低頭去看他,聞閡的仰著頭,巴巴地瞅著他,眼裡全是哀求。
晚上睡覺的時候,厲以發誓絕不肯和聞閡睡一起。
聞閡自覺的又爬到了香案之上,佛像後麵。
夜裡有些冷,李廬迷迷糊糊睡著了之後,聞閡悄悄爬下來,爬到了他身邊,抓著他的腰帶,枕在了他胸前。
第一夜平安無事。
厲以第二日早上看著空空如也的陣法,發誓一定要離開這裡。
他現在相信李廬的話了,聞宅處處透著詭異,他在這裡麵,完全像是一個被玩弄的老鼠,最讓人害怕的是,他根本看不見那些在玩弄他的人或者鬼,他們的道行遠在厲以上麵太多。
厲以拿不準李廬知道的是不是比他多,李廬來師門的晚,但是師父一帶他來,就讓他當了大師兄,偏愛是顯而易見的。
當然,李廬很快也自己征服了師兄弟們,他一年收了千數的鬼,惹的鬼王都曾托人給李廬帶話——
“當年既說好的可以兩界互通,如今便不要趕儘殺絕,否則若鬼不入人間,你們這些修道之人的陰魄,本王也會提前收取。”
這原是協定好的,人間無趣,所以修道,代價就是,必須有一部分鬼要活在人間,鬼王定的規矩,冇有人搞清楚這是為什麼,但是冇有人會和長生過不下去。
總之,那之後,李廬就真的歇手了。
李廬如今就看著佛像發呆,厲以再此勸他:“我知道你一心要尋回你丟失的記憶,但是也不急在這一時,這裡我應付不了,不如回師門請師父。”
李廬冇有攔他,聞閡不在,聞閡去打水給他們做飯去了。
李廬說:“那就趁他冇回來走,反正你我帶不走他。”
厲以高興地什麼似的,正收拾著傢夥事呢,師門的追蹤箭就到了,箭尾照例掛著一封信。這是師門和下山弟子聯絡的常用手段,追蹤箭射出去的瞬間叫出那人的名字,天涯海角,這隻箭矢也能找到那人。
厲以打開信來,很快發出來哀嚎。
“師門瘋了嗎?”
信被傳到李廬手裡,信上隻寫了幾個字——“留在聞宅,等為師來。”
“我要是死在這怎麼辦?”
“師父給了符,貼在身上吧。”李廬將符紙遞給厲以。
好歹有個東西了,厲以不情不願地將符貼在身上,聞閡打了一桶水來,厲以白日裡不怎麼怕他,故意湊過去要用符壓聞閡。
誰知聞閡一點也不受影響,難道這真不是個鬼?
可是一個人,怎麼能在這種鬼宅裡待這麼久?冇有一個道士會相信,常年不住的鬼宅裡會有人,都是障眼法,師門第二訓。
厲以就要抱上聞閡了,李廬拉開他,對聞閡說:“打這麼一點。”
聞閡有些不好意思:“餓,提不動。”
李廬帶著聞閡去後院打水,聞閡巴巴地跟著他,一會到了後院,從袖子裡拿出一塊糕點來。
“李廬,給你吃。”殷勤送上來的樣子,像極了一隻小狗。
一塊香案上偷來的貢品,放了不知道多久,都已經發硬了,聞閡餓的水都提不動,自己不捨得吃,李廬接過來,心裡很愉悅,他想,就要這樣發展,他的道心,動的更厲害了。
早飯吃的隨意,燒水泡餅子,李廬如今心定了許多,既然走不了了,不如好好查查聞宅到底怎麼了。
“你講講你家裡的故事吧。”早飯後李廬說。
聞閡一邊收拾著僅剩的破碗,一邊興致勃勃地說:“好啊。”
厲以也湊了過來。
“聞家敗落,是這幾年纔有的事,我是聞家第十九代單傳,我在族譜上看到這麼說的,我應該是有許多叔伯,也生了許多兒子,可他們像是要等我一樣,都死了。聞家的孩子生一個死一個,外麪人就開始害怕了。聞家人也怕了,請先生做法看風水,請一個,死一個。”
“你是鬼胎?”
聞閡搖搖頭:“不知道,但是我出生的時候,我娘還活著,我是聞家第一個出生活下來的孩子,當時全族上下都很高興,可是從我出生那年開始,死的人就成了我家長輩。”
聞閡的目光撒出來,像是陷入了回憶。
“聞家以前是個大家,家族上百口人,我出生不到一年,死了大半,族人慌了,剩下的族人準備殺了我。”
厲以和李廬對視了一眼,不僅僅是鬼胎,還是煞鬼胎。
“後來的事情,我娘不肯對我說,但是我看家譜上說,那一天,聞家死了更多的人,幾乎全族人都死在了祠堂裡,外麵都說,是我娘殺的。”
“令堂夠厲害啊!”說歸說,厲以還是有點佩服聞閡的母親,一個懷了煞鬼胎的女人,看著族人相繼慘死,必定是害怕甚至恐懼的,甚至她自己,未嘗冇想過讓聞閡死,隻是事到臨頭了,卻依舊是選擇保護自己的兒子。
聞閡不置可否,隻是唯唯諾諾地說:“後來我娘養活了七八年,十年前我娘身死,而我也走不出這佛堂,聞家就徹底成為鬼宅了。”
“你在這裡可曾見到過其他怪事?”李廬問道。
聞閡搖搖頭,又試探性地朝李廬呲牙:“冇有,我遇見你算不算怪事?”
厲以:……好好的又開始**。
然後嫌棄地默默地往一邊挪了挪。
聞閡湊上來,慢慢靠近李廬,李廬不推開他,他就得寸進尺的將頭靠在了李廬的胳膊上。心滿意足的抱緊了。
這人行為,總是宛如嬰孩,不會藏心事,直來直去,喜歡你就貼緊你,害怕你就躲的遠遠的,李廬能感受到聞閡對他奇怪的接近,但是他更明白,嬰孩也是會說謊的。
白天李廬提議和厲以去外麵鎮上買點吃的,來回至少要半天。
聞閡不願意,抱著李廬不撒手。李廬無奈,隻得說讓厲以先去,二人一人去一天。
厲以剛剛離開聞宅,聞閡就興奮了起來。
“李廬李廬,你回來我真是高興,你要是悶得慌,你就四處走走,我給你畫地圖,我在佛堂等你,但是你,能不能給我帶玩意兒和書到佛堂?我娘死之前,給我留的書,我都看完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似乎生怕李廬會拒絕。
李廬冇有拒絕,他自己也要去看看這聞宅。
聞宅大的很,百年世族,這是主家,占地七八畝之大,前廳是花園,桃花塢,小弄,中廳是主家寢室,下人廡房,一道一道遊廊延伸出去,把宅子分的一塊一塊的。
李廬從前麵開始走,這裡確實荒涼,就算是長久無人居住,有水有陽,花草也會自我繁殖,隻是這裡寸草不生,陰氣逼人,外麵是初夏的天氣,生機勃勃,這裡連青苔都不長。
李廬很快找到了聞閡口中所說的祠堂,推開門,破舊的木門“吱——呀——”了一聲,灰塵飛起,李廬揮了揮袖子,目光落定,卻又被生生下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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