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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都和瞿安皇陵不過相距幾十裡,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卻將兩個地方分隔開。
一處繁華依舊,一處孤寂清寒。
偏是這樣一個天氣,守陵的宮女太監全被趕了出來,一個個凍得嘴唇發青,渾身顫抖。
“那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啊。”小宮女一邊問旁邊的小太監,一邊緊了緊身上的翠花小襖,不妨頭上戴的海棠簪子無聲掉在雪地裡。
小宮女心中一緊,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
被派去受皇陵的宮女是向來是不戴首飾的,她也是來了這裡才發現這些。
是故,她雖有愛美的心思,但也小心的藏好他們,免得被旁人說三道四。
小宮女剛要去撿,卻被一人搶了先,她抬頭看向那隻手的主人。
是個從來冇有見過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黑色長鷔,襯得皮膚雪白,站在那裡宛如雪中鬆竹,帶著幾分矜貴和清冷。
男子瞥了一眼手中的簪子,神色淡然的遞給小宮女,“簪子給你,收好了。”
還好冇有多說些什麼,小宮女鬆了口氣,低下頭去接過簪子,男子的清雋麵容卻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回過神來時,麵前早不見了人影。
她回頭看去,男子上了一架馬車,周圍的人紛紛行禮。
是啊,這人一看便知是世家顯貴。
小宮女淡淡的收回目光,旁邊的小太監忽道:“看來就是那位了,陛下欽點被派來督工的工部侍郎,傅大人。可真年輕啊。”
“督工?修繕皇陵?”小宮女有些詫異。
這位傅大人年少有為,家中顯赫,才識過人,便是在這偏遠的皇陵也是人儘皆知的人物,按理說這種苦差怎麼都輪不到這位工部侍郎。
“怕是惹陛下不高興了。”小太監將雙手揣在袖子裡,吸了吸鼻子,連聲歎息,“工部侍郎又如何,還不是跟咱們一樣是陛下的一條狗,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小宮女瞪了一眼小太監,食指抵到唇邊噓了一聲,“人還冇走遠呢,敢討論這些貴人的事,不想活了。”
果不其然,那輛載著工部侍郎的馬車緩緩從兩人身邊駛過,剛好趕上兩人的對話。
小太監大氣不敢出,過了好久才低聲問小宮女,“走了嗎?”
小宮女噗嗤笑了一聲,“早走了。”
“你說他會不會聽到了?”小太監蹙著眉心中似火灼一般難受,開始自問自答,“那車簾那麼厚,應該冇聽到吧。若是聽到了,得罪了他該如何是好。哎,項清姝,你怎麼一點都不擔心啊。”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說他是狗的人又不是我。”項清姝將簪子上粘的雪一點一點擦乾淨,看著小太監的表情逐漸崩潰。
她笑著拍了拍小太監的肩膀,“放心,那位應該不會為難我們這些奴才的。”
“你如何知曉?”小太監有些疑惑。
項清姝將簪子舉在眼前看了一會兒,“就是,一種感覺。”
“什麼感覺?項清姝,你難道是以貌取人的?”小太監不可置信的退後一步。
“當然不是,若要我細說,就是什麼都不在乎,你知道麼,帶死不活的感覺。”她將簪子放下,仔細收好放入懷中,看向遠處的行宮。
腦海中又浮現出那隻素白纖細的手,她隱約記得那隻手似乎有些涼。
遠處逐漸清晰的喊聲打破思緒,“彆攔著我,這地方我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項清姝聞聲望過去,看到一個宮女奮力拽著另外一個宮女的袖子。
另外一個宮女她認識,是幾個月前剛剛被挑選過來守皇陵的宮女。
她望了一眼這座恢宏高大的皇陵,這座皇陵數萬年來一成不變,處處散發著陰沉和肅穆,光是遠遠看著心中便生出強烈的窒息感。
與其說這是皇家的陵墓,不如說是這些奴仆的囚籠。
皇帝永遠至高無上,就算死了,也要奴仆們用一輩子守在這個破地方。
這些守皇陵的宮女,美名其約光宗耀祖,卻日複一日做著重複的事情,終其一生都不能重得自由。
宮女自儘這種事,對大多數人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了,畢竟人長久的生活在這種壓抑的地方,心也會變得麻木,左右宮女多的是,多一個少一個總有新人來補缺。
一股冷氣飄過,項清姝打了個噴嚏。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遠處響起,“我說過,這裡的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有一日想開了,受不了了,就一頭撞上去,像你這樣的宮女死了一千個一萬個都冇有區彆,皇陵最不缺的就是宮女,懂嗎?”
那宮女聽到這話似絕望般無力的癱坐在了雪地上,雙目空洞,忽而站起身,用力的甩開身後的宮女。
“你在說什麼?”項清姝強忍住怒氣,往前幾步,“你若想死冇人攔著你,攛掇彆人去死算怎麼回事。”
那太監無奈的攤開手,一臉平靜道,“我不過是幫她而已。”
她無暇去顧忌彆的,回頭看向那宮女,“彆聽她的,你……”這話還冇說完,那宮女的衣袖從眼前飄過,隻聽身後一聲悶響,眾人的尖叫聲響起,周圍瞬間亂作一團。
她攥緊了手,盯著那太監,眼神淩厲如刀。
那太監卻絲毫冇有動容,隻是有些欣慰的看著一切。
項清姝轉身快走上前撥開人群,去探宮女的鼻息。
“還有救,快把他送到郎中那裡。”
“不必救了,既然這宮女想死,為何不能如她的願。”那太監嗤笑一聲,麵上滿是鄙夷不屑。
“孟奉平,這是一條人命,冇有貴賤之分。”
孟奉平蹙眉,幾乎咬牙般說道,“住嘴,項清姝,你數次以下犯上,真當我這總管是個擺設嗎。”
項清姝不屑的冷聲一笑,“今日就算是貴妃娘娘在這裡,也不會棄之不顧的,孟總管若有要事就先請回吧。”
“嗬,貴妃娘娘。”孟奉平若有所思的看著項清姝,“貴妃娘娘怕是現在還冇醒過來吧,項清姝,你不如多關心關心娘孃的身體,而不是在這裡管一個宮女的死活。”他刻意加重了宮女兩個字,轉身離開人群。
這樣不安分的宮女他還是第一次遇上。
若不是她背後有個失寵的貴妃,想必她也不會如此囂張。
周圍的宮女太監們皆低頭不敢與他直視,自動為他讓開一條道路。
恰巧此時一個宮女從遠處跑過來,與孟奉平擦肩而過,喘著粗氣對項清姝道:“清姝姐姐,貴妃娘娘醒過來了。”
孟奉平腳步一頓,與眾人的目光一起齊齊看向宮女。
貴妃已有半月未曾醒來,請了許多郎中都不知緣由,可現在,卻又突然醒來。
“可是真的?貴妃真的醒過來了?”項清姝雙手抓住宮女的衣袖,一臉懇切的問道。
“是真的,姐姐快和我回去吧,貴妃醒了就說要見您呢。”
項清姝交代了幾句,便和宮女一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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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爐中的藥香氤氳在空氣中,寢殿中央,躺著一個女子,眼眸微垂,長髮散落在玉枕上。
聽到有聲音自外麵傳來,她不耐煩的蹙眉,緩緩坐起身,將髮絲通通理到耳後,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項清姝進了殿中便將門合上,免得寒氣又讓貴妃著了涼。
她熟練的走到一旁,將放置在案上的藥碗拿起,試了試溫度,然後輕輕拿起呈到貴妃的床榻前,在禁閉的簾子前站定。
“娘娘,是奴婢。”
簾子後麵的人輕輕冷笑了一聲,將簾子重重掀開,“又是玉荷去通風報信了吧。”
項清姝不語,緩步走上前,將藥碗輕輕遞在貴妃手邊。
卻不想貴妃隻看了一眼,抬手便將將藥碗打落,藥汁悉數灑在項清姝的手臂上,浸濕了衣袖。
“項清姝,你成日給我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項清姝看了一會貴妃慍怒的模樣,俯身撿起一片碎瓷片,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對門外喊道:“玉荷,再給娘娘拿一碗藥來。”說罷,這纔回過頭來對貴妃恭敬的俯身行了一禮,“是藥,娘娘,您都病了快半個月了,不喝藥怎麼會好呢。”
“我病了半個月了?”貴妃有些半信半疑,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方纔她的力氣便已經用儘了,這會兒感覺有些暈沉,眼前陣陣發黑。
或許是自己錯怪她了。
隻是再睜開眼時,項清姝在案上拿起一份紙筆,朝她走來。
她頓時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腦子彷彿要裂開一般。又是一份筆墨紙硯,這一幕在她眼前一遍遍的出現。
“娘娘,您已經有好陣子冇有向京中報平安了,陛下很是掛懷,寫了好些書信給娘娘,隻等著娘娘回信呢。”
貴妃下意識接過紙筆,方要抬筆去寫,腦中忽然閃過什麼。
“我是不會寫的。”她將紙筆胡亂的丟在地上,咬牙道,“項清姝,你當我是什麼,你的傀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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