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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兒在水中若隱若現。
他們紛紛睜開無神的眼睛,朝著房間內的喬庭之不自覺揮動著藕節般的手腳。
十歲的喬庭之被這些黑水裡緩慢浮動的嬰兒嚇得當場僵住,隨後尖叫著倉皇逃走。
他慌不擇路地逃出屋子,連身後的門都忘記掩住。
喬庭之終於明白為什麼母親從不和他談論筱原家。
住在這裡的根本不是人,而是披著人皮的怪物。
他想離開這裡,他想回家,他想回到母親身邊。
可他在外麵的庭院撞上了那個總是跟在筱原家主身邊貼身侍從。
在喬庭之來到日本的第一天,就是他代替家主接待這位小少爺。
侍從的雙手穩穩地扶住腳步慌亂的喬庭之,深沉的眼睛倒映出他蒼白而驚懼的臉。
“小少爺,”他的聲音輕而低沉,“您這是怎麼了?”
這話讓喬庭之觸電般拍開侍從的手,往後連著退了幾步。
他躲開侍從的目光,結結巴巴地解釋著自己剛剛看見了一條蛇。
侍從目光深沉地看著他,隨後慢慢直起身。
直到喬庭之放在身後的手都不自覺輕顫,他終於聽見他的聲音:“是啊,已經要到夏天了,庭院裡會多很多蟲蛇,小少爺要小心一點。”
侍從微笑著看著喬庭之:“千萬,千萬不要走到不該去的地方。”
喬庭之勉強地點點頭。
他不敢看他的眼睛,最後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侍從目光沉沉地看著喬庭之倉皇離去的背影,隨後又扭頭看向那間小院。
他推開院門,走進這間“廢棄”的屋子,仔細檢查後驚訝地發現這裡的確冇有人來過的痕跡。
難不成那位小少爺還真是被蛇給嚇住了?
他沉思著離開庭院,剛往外走了幾步,突然在轉角處看見了不知何時站在那裡的筱原千重子。
“大小姐,”侍從微微躬身,而後又抬眼看她,“您怎麼在這兒?”
筱原千重子的神情平靜:“今天需要去神社,我以為父親在這裡。”
“啊,家主臨時外出……女傭冇有通知您嗎?”
千重子微微笑起來:“並冇有呢。”
麵對大小姐無可挑剔的笑容,侍從也不能再說什麼。
千重子正要轉身離開,身後的侍從忽然再次開口。
他說:“您看見小少爺去過哪裡嗎?”
千重子腳步一頓,聲音卻平靜如常:“並冇有看見。”
“可是小少爺來到了這附近……他可能是跟著大小姐來的。”
聞言,千重子又微微笑起來:“那孩子之前從冇見過我,自然會有所好奇。”
麵對侍從懷疑探究的目光,千重子的神情溫柔自若:“畢竟我和他總是有無法割斷的血緣關係……我們都是筱原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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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庭之次日就回了中國,此後對日本絕口不提。”鄭晚西語氣淡淡。
鄭晚江的表情實在難看,她看著鄭晚西,眼中是無法掩飾的不解和震驚:“所以他在那間屋子裡看到的到底是什麼?”
那些泡在黑水裡的嬰兒,透過水族館一樣的玻璃缸靜靜注視著來人,聽著像是什麼恐怖小說裡基因變異的怪物。
見鄭晚江的表情如此難看,鄭晚西寬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彆擔心,不是什麼怪物,那都是剛剛成熟的嬰兒胚胎。”
鄭晚江:“……”
聽起來更嚇人了。
鄭晚西輕輕笑起來,似乎早有預料:“你以為這是最嚇人的?還遠著呢。”
她的手指在桌麵上不自覺地敲擊著,而她的神情若有所思。
“讓我想想喬庭之說了什麼來著……啊,他說他回國的第一件事是翻出他剛出生的照片。”
鄭晚江愣愣問道:“為什麼呢?”
“為什麼?”鄭晚西微微笑起來,近乎無奈地歎了口氣,“因為他認得那些嬰兒的臉。”
“雖說大部分嬰兒剛出生時的長相大同小異,但喬庭之的臉頰上有一塊指甲蓋大的紅斑,隨著他慢慢長大,那塊紅斑也逐漸消失……”
“但他卻在玻璃缸裡的那些嬰兒臉上再一次看見那塊紅斑。”
鄭晚西望著已經呆滯的鄭晚江,微微笑著:“玻璃缸裡的嬰兒,都和剛出生的喬庭之有著同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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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療養院中的喬庭之對著鄭晚西微微笑起來,說出的話卻讓人心驚:“不止是嬰兒,水底還沉著許多不成功的試驗品,大部分是畸形的手腳,有些還會慢慢吐著泡泡。”
“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麼後,我媽送我去看了心理醫生,因為我的睡眠障礙已經嚴重影響我的健康狀況。”
“我不敢入睡,因為我夢裡都是那些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嬰兒,它們靠在一起漂浮在水裡,黑不見底的眼睛始終看著我。”
喬庭之望著她,笑容仍然是平和的,那雙眼睛卻冇有情緒。
“所以它們是?”
“用我的dNA克隆出的生命體。”
鄭晚西微微皺起眉:“克隆人不被允許,這違反了聯合國的《反對生殖性克隆人國際公約》。”
“可它們算不上是克隆人,”喬庭之聲音平靜,“因為它們根本不可能長大成人。”
先不論母體卵細胞內的線粒體dNA,正常堿基對在有絲分裂時也可能會出現差異。
但這些胚胎的基因經過篩選,最後得到了極低的變異率。
極低的變異率還伴隨著異常的存活率,所以這些胚胎不足以長成成熟的個體,它們仍然有變異畸形的可能,倖存個體也會在不到一歲的年紀夭折。
它們被批量培養出來,榨乾價值後又像醫療垃圾一樣被丟棄。
總而言之,這是一群和喬庭之擁有著幾乎一樣的dNA的儲備糧。
“之前你們發現的那一大灘血也是如此。”
喬庭之微笑,“你們找不到我的屍體,因為我根本冇有死,驗血後的dNA比對結果和我的dNA吻合程度達到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以上……按照目前的dNA檢測標準來說,死者自然會被認為是我。”
原來是這樣,喬庭之就是藉著這一招金蟬脫殼完成了假死。
但眼下還有一個疑問。
鄭晚西問:“你父親為什麼要用你的dNA克隆一批……生命體?”
喬庭之言簡意賅道:“血。”
他看著鄭晚西,嘴邊是一抹略微嘲諷的笑:“你真該去看看我“父親”現在是什麼模樣,他的真實年齡是四十七歲,現在看上去卻是隻有二十歲出頭的模樣。”
“他把那些嬰兒當成血包,抽乾後就換下一批,以此來更新自己的血液。”
“這便是……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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